樊静家中最近陆陆续续送来了二三十件来自各地的快递,祖律在网上邮购了许多件样式异常老土的衣服,那些衣服大部分都是一些服装仓库积压十几年的外贸库存,面料尚可,裁剪过时,柳姨身上的衣服都要比小律新买的衣服看起来更加时尚。
祖律自打来到青城一直都是穿樊静买给她的衣裳,她虽然人比小时候长高了些身体却一直干瘦,樊静直到两三年前还领她去童装店选购换季服饰。祖律这次突然批量网购衣服,樊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她在以这种方式寻找合适的穿衣风格,后来才陡然明白小律穿这些衣服是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加老气,如此一来,外面那些人便不会频繁误以为她与阿蛮是母女关系。
祖律相貌长得很是清秀俊气,不似阿蛮眉眼那般成熟浓艳,那些新买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并不难看,初看起来好像来自充斥着黑白电视和随身听、卡带的怀旧时代。阿蛮近来也在商场专柜选购了许多护肤品,她几次三番想在脸上打美容针,奈何每次都过不了樊静老师这一关,樊静老师的思想简直和祖律新买的衣服一样落后于时代。
“老师,现在医美科技已经发展得超级成熟,那些明星都敢动不动往脸上招呼,我又害怕什么?老师,您听我说,那个针它千真万确有效,美白、提拉、祛皱、抗老,我只要定时打上几针就会变得和先前一样漂亮,您别那么古板好不好?”阿蛮倚在沙发上抱着樊静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央求。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咱们家里这种事没得商量。”樊静老师果然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阿蛮。
“阿蛮,你快点从老师身上下来,当心又把老师弄得头疼。”祖律跑过来把黏人小猫似的阿蛮一把拽下沙发。
“哎呦,你轻点!”阿蛮揉着被弄痛的胳膊气呼呼地白了小律一眼。
“别那么娇气,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祖律低头查看了一下阿蛮胳膊径自走开。
“阿蛮,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樊静伸手拍了拍沙发旁的位置示意阿蛮落座。
“老师,你改变心意啦?”阿蛮满心欢喜地期待来自樊静老师的应允。
“当年你出走之前发给庄警官的那条短信……”樊静决定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知阿蛮。
“啊!”阿蛮等不及樊静把话讲完就捂着耳朵发出一声凄厉叫喊。
“阿蛮,你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讲完,老师是想告诉你,那条恶作剧短信并没有成功发送,你的手机当时已经欠费停机,我已经帮你删除了那条短信,童原与小律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那条短信丝毫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友情。”樊静充满耐心地一点点扯下阿蛮死死捂在耳朵上的手掌。
“你可吓死我啦,老师,我还以为她们两个被警察抓去审问。”阿蛮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松了一口气。
“你以后千万不要再一时冲动做出那种傻事,当年你还小,警察收到那种虚假短信最多会责令监护人严加管教,现在你已经成年,如果再做出那种事可能会被处以拘留或是罚款。”樊静无论怎样都无法对阿蛮这个孩子放宽心。
“我一定不会,老师请放心……难怪我这次回来她们待我一如从前,我本来还想着她们怎么能这么大度……原来那两条短信竟然没有发送出去。”阿蛮如果早知道那两条短信并没有发送成功,她一定在浪荡仔的出租屋里待几天就乖乖回来,那样她就不会经历那生不如死的四年。
“等等,阿蛮,你说几条短信?”樊静警觉地发问。
“两条,难道发件箱里不是两条短信吗?”阿蛮理所当然地回答。
“一条,只有一条。”樊静语气十分肯定。
“糟糕,庄宁警官还是成功收到其中一条。”阿蛮的心又开始像沸水般不安生起来。
“那条成功发送的短信是什么内容?”樊静追问。
“我当时实在气不过,所以为了确保庄警官百分百能收到一连发送了两条内容相同的短信,你只在发件箱里看到一条短信是因为我的手机开启了自毁功能,所有发送成功的短信都会自动销毁,只有发送失败的短信才会留在发件箱。”阿蛮当初开启这个功能是为了防范小律,她怕小律知道自己和班里几个男生私下里有联系。
“庄警官可能猜到你们三个小孩当时正在闹矛盾,所以就没有打电话过来细问。”樊静估计庄警官曾不止一次遇到类似这种事情,她现在带的学生里面也时不时有人找她揭发,诉苦、告密,学生们之间的这种矛盾大概率都是因为关系不和、误解、嫉妒、转移责任、寻求关注、渴求理解。
“那我就放心了。”阿蛮如释重负地捋了捋自己胸口,随后又颇为认真地嘱咐樊静,“老师,你一定要继续替我保密,她们两个要是知道了我干了这种缺德事,我以后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拜托您。”
“你放心吧,我会继续替你保密。”樊静依稀感觉这件事情好似有哪个环节出了些许问题,可是她又无法清晰地探明故障发生的具体位置。
秋去春来,白芍药的祭日转而又至,樊静请假带着三个孩子回了一趟金水镇,她想看看白芍药,她也想看看金水镇波光潋滟的海面。即便五年之前樊静曾经十分确定地告诉庄宁,她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回金水镇这个悲戚之地,然而她在这期间还是不止一次带着孩子们回来,樊静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摆脱金水镇与她千丝万缕的关联。
白芍药墓碑前不曾留下任何其他人祭拜过的痕迹,祖律一口气买了好多金元宝、别墅、电脑之类的东西在化宝箱里分别烧给白芍药、戴云舒,樊静也照样子给白芍药买了一份,她希望白芍药在那边日子能过得充裕。童原这次只给孔美善烧了一本白色封皮小说,那本小说的作者是戴云舒,既然她活着的时候捧着这本书看了一辈子,死了之后估计也想偶尔翻一翻吧。
孔美善和戴云舒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生活在了一起,那个世界里一定不会歧视同性恋,也不会存在逼婚。她们现在一定身处云端,她们现在一定可以每天揽着彼此腰肢裙角蹁跹,尽情舞动,尽情旋转,尽情撒欢,孔美善再也不必从早到晚怀抱一缕空气反反复复聆听那些寂寥怅惘的歌曲。
那天樊静带孩子们去金水镇夜市吃饭的时候遇见了白芍药父母以及她的弟弟白耀祖,白芍药的母亲告诉樊静,那个盗取她们家中财物的窃贼正是方力伟。方家父子现在都在位于青城市郊的监狱里服刑,白芍药生下的那个男孩目前由方力伟表哥帮忙抚养。
白芍药父母问樊静要不要过去看一下那个男孩,樊静想都不想第一时间便回绝,那个男孩并没有犯下什么错,但是金水镇重男轻女的传统就是害死白芍药的其中一个重要凶手,而白芍药的父亲、母亲、亲戚、方力伟、方老头全部都是在背后推动白芍药走向死亡的帮凶,偏偏这帮人做出卑劣杀戮之事却可以得到世俗袒护,偏偏这帮以口水舌头为武器的杀人犯无需被法律审判。
那帮人口中一边苦口婆心地说着为你好,关心你,为你着急,一边不遗余力地将你推入炼狱,即便你走向死亡,他们也不会对自己的杀戮行为有所悔过,他们会认为你是死于大出血,死于劳碌,死于疾病,死于抑郁,死于脆弱,死于着魔,完全与他们不相干,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将你赶回人生正途的好人,他们视自己为茫茫大草原上兢兢业业的牧羊犬。
“樊小姐,你也晓得我家宝贝儿子被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整整砸掉八颗门牙,孩子现在说什么也不肯戴普通的假牙,哎呀,毕竟是个嫩得能掐出水儿的小娃娃嘛,孩子有点爱美之心咱们大人也能理解。可是您看种植牙齿这笔花费咱们小老百姓确实承担不起,您能不能看在芍药的面子上赞助一下我家耀祖的种植牙?我听芍药说,她上大学的时候您一直都在资助她,她亲弟弟也等于您半个弟弟。”白芍药母亲把白耀祖拉到樊静面前很是客气地请求。
“白阿姨,樊老师为了养活我们三个孩子早就消耗掉所有存款,我们现在家里已经负债,我能不能继续上学都是个问题,您就别惦记让樊老师给您儿子换牙了。”童原抢在樊静前头直接拒绝了白芍药母亲。
“阿姨,抱歉,我没有办法帮您,您恐怕得自己想办法,我们家里现在确实很拮据,您也知道养孩子很费钱。”樊静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白耀祖身上花一分钱。
“爸、妈,咱们要不给我姐配个阴婚吧,听说一次性给三万呢,我姐葬礼的奠仪再加三万也差不多够我种牙了,如果不够咱们再跟亲戚四下借点,反正我这牙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不出门,我一天不出门,你们就别想让我给家里娶媳妇,续香火。”白耀祖躲在口罩后面给父母出馊主意。
“我要杀了你,你个狗东西。”祖律跳起来挥起拳头要去打白耀祖。
“你给我安生点。”童原拦腰抱住祖律,随后义正言辞地警告白芍药父母,“我们等下正要和金水镇的警官一起吃饭,今天这件事我会和她们提前打招呼,如果你们白家胆敢拿芍药老师配阴婚,那就也得和方老头一样进去蹲监狱!金水镇现在的警察可不会像掉渣饼那样和稀泥,如果让我听到什么消息,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金水海母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三个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