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烬 第1章 第 1 章

大靖章和三年，暮春。

江南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湿意，像极了这偏安一隅之地的温软。镇北将军萧彻勒住缰绳，□□ “踏雪” 打了个响鼻，溅起的泥水沾湿了马靴。他此行并非领兵，而是奉陛下密令，追查前朝大雍余孽的踪迹 —— 传闻雍朝覆灭时，那位素有 “赤焰公主” 之称的赵灵枢并未殉国，而是携着能唤醒雍朝旧部的 “火纹玉” 隐匿民间。

雨丝渐密，萧彻抬手将墨色油纸伞撑得更开些。伞骨是上好的紫竹，伞面蒙着两层桐油，挡雨之余，还能隐约听见雨珠砸在伞面的脆响。他身着素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扣，若非那双深邃眼眸里藏着久经沙场的锐利，倒像个寻常的世家公子。

“将军，前面就是乌镇了，不如先寻家客栈避雨？” 副将秦峰策马跟上，声音被雨声揉得有些模糊。

萧彻颔首，刚要催马，却瞥见巷口那抹醒目的红。

那是个女子，立在一家挂着 “临河居” 幌子的客栈檐下。她穿了件正红色的襦裙，裙摆绣着暗纹的火焰图案，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是要在这湿冷的雨里燃起来。女子垂着眸，长发用一支赤金簪绾着，露出的脖颈白皙如玉，手里攥着一方半湿的素色绢帕，不知是在等谁，还是只是避雨。

萧彻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江南多温婉女子，穿得这样张扬的，倒是少见。更奇的是，这女子周身似有若无地透着一股暖意，连周遭的雨丝都仿佛被烘得柔和了些 —— 这绝非寻常人能有的气场。

“将军？” 秦峰见他驻足，疑惑地问。

萧彻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可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 “哗啦” 一声，像是器物落地的声响。他回头，只见那红衣女子蹲下身，正捡拾散落在青石板上的药包，油纸包被雨水打湿，里面的草药漏了出来，混着泥水，再难分辨。

女子的动作有些慌乱，指尖沾了泥污，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草药往纸包里拢。萧彻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多年前在雍朝宫城废墟里见过的那簇顽强的野草 —— 明明身处绝境，却偏要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秦峰，去帮她捡一下。” 萧彻开口。

秦峰虽不解，但还是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姑娘，我来帮你。”

女子抬起头，这是萧彻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她的眉眼生得极美，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只是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像被雨雾笼罩的湖面。她看见秦峰，又顺着秦峰的目光望向萧彻，愣了愣，随即屈膝行礼：“多谢公子。”

声音清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哭过。

萧彻没动，只是隔着雨帘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江南女子的怯懦，也没有世家小姐的骄纵，倒有几分像草原上的风，坦荡又带着点野气。

“姑娘独自一人？” 萧彻问，声音比雨声还冷几分。

女子握着药包的手紧了紧，点头道：“是，奴家阿枢，自北方来，寻亲未遇，暂居此处。” 她说着，目光落在萧彻的墨伞上，又飞快移开，“多谢二位公子相助，阿枢无以为报，若不嫌弃，不如随我进客栈喝杯热茶？”

秦峰看向萧彻，等着他的决定。萧彻沉吟片刻，想起陛下交代的任务 —— 乌镇恰是雍朝旧部可能藏匿的据点，这红衣女子来历不明，或许能从她口中探得些线索。

“也好。” 他翻身下马，提着墨伞走向她。

阿枢看着他走近，心跳莫名快了些。眼前的男子身形挺拔，气质清冷，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寒潭般深不见底，让她有些心慌。她攥紧了药包，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 她不能暴露身份，绝不能。

三人走进 “临河居”，店小二连忙迎上来，擦着桌子笑道：“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房，再备一壶热茶，几碟小菜。” 秦峰抢先说道。

阿枢领着他们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乌镇的河道，雨雾中的乌篷船缓缓划过，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店小二很快端来了热茶，阿枢给萧彻和秦峰各倒了一杯，指尖碰到茶杯时，她悄悄运起体内微弱的 “赤焰之力”—— 这是雍朝皇室独有的异能，能在无形中感知他人是否心怀恶意。

可当她的力量触碰到萧彻时，却像遇到了一汪清泉，瞬间被化解。阿枢猛地抬头，看向萧彻，眼里满是震惊。萧彻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 阿枢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慌乱。她知道，能化解 “赤焰之力” 的，唯有大靖皇室特制的 “寒玉”—— 眼前这个男子，绝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

萧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的疑虑更深。他浅啜了一口茶，温声道：“阿枢姑娘，听你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阿枢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勉强笑道：“奴家幼时随父母在南方居住，后来才迁去北方，口音杂了些。”

“哦？” 萧彻挑眉，“那姑娘方才捡的是什么药？瞧着像是治风寒的。”

“是、是奴家自己用的。” 阿枢的声音更低了，“江南多雨，偶感风寒。”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扯着店小二的衣领，怒声道：“我都说了，我要找的是穿红衣服的女子，你怎么说没有？”

阿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往楼上跑。萧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皮肤滚烫，像握着一团小火苗。

“姑娘，怎么了？” 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阿枢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青色长衫的男子已经上了楼，目光扫过，很快落在阿枢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找到了！赵灵枢，你跑不掉了！”

“赵灵枢” 三个字像惊雷般炸在萧彻耳边。他猛地看向手中的女子，只见她眼底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冷意。她抬起头，看着萧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将军既已知晓，何必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