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回来的路上,允安问振赫道:“那药,她乖乖吃了吗?”
“吃了。”
“以后要看好她,免得白费我们一番心思。”顿了顿,允安又道:“我知道你现在看重她,那药只是阻止她恢复记忆,不会伤害她的身体。”
振赫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毫不知情的灵鸢每天都会喝下振赫亲手端来的药,脑袋再也没有像除夕夜那样疼过了。灵鸢掰着指头数日子,终于到了上元节。传说上元节是大唐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大唐实行宵禁。每日酉时一到,各地衙门就会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次日寅时,再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
天都城里更严格,“闭门鼓”一响,金吾卫就会四处巡逻,所有犯夜者一律严惩。情节严重者还要蹲大牢的。总之,除了婚丧嫁娶,急症重病之外,夜间一律不准出行。
到了上元节这天夜里,城门才会打开,皇上也会亲自登上城楼,与民同乐。这一天,长安城里家家举火,户户点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一窝蜂似的涌出来。听说每年上元节,长安城里光是人们挤掉的鞋子就有上百车。
振赫携着灵鸢出来赏灯,皇城前面竖起了灯轮,上万盏灯将夜空照得如白昼一般。真真儿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灵鸢看得眼花缭乱,开心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勾栏瓦肆里的歌妓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全都出来游街。她们边走边唱,引得无数游人侧目。灵鸢调皮,她故意将振赫往歌女身上挤,大好的日子,人家也不恼,大大方方儿地拉振赫的手,倒是振赫跟个小姑娘似的,拼命往后躲。
越往前走,人越多。两人几次差点儿被汹涌的人流冲开。振赫干脆牵着灵鸢的手,免得她走丢了。长安城这样大,人那样多。灵鸢要是再走丢了,他可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灵鸢蹦蹦跳跳,欢实得像是刚出洞的小兔子。小兔子东窜西窜,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猜灯谜的人。
灵鸢抬头一看,这不正是许久未见的落长安吗?真是有缘,没想到能在这茫茫人海中重逢。灵鸢心头一热,叫了声长安。可长安一脸诧异,愣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灵鸢跟落长安在一起的时候多是男子打扮,盐场里做工时又是粗布麻衣,天天带着帽子,白纱遮脸。长安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此刻,灵鸢一袭樱草色衣衫,额头画着梅花钿,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扎成一个高高的飞仙髻。薄施粉黛,双颊绯红,在月光的映衬下好似清灵透彻的清水芙蓉。
长安一时有些错愕,灵鸢眼波流转,明眸生辉,她灿然笑道:“长安兄,我是崔灵鸢呀。”
长安这才如梦初醒。朝阳在一旁赶忙施礼:“灵鸢……姑娘,好久不见。”
灵鸢点点头,这些天她一直惦记着长安帮她付过船钱的事,正想着去鸿胪寺打听落长安的消息,好把钱还给他呢。过了元宵节,他们也该返回新罗了,到时候可真是一辈子要欠他的人情了。
灵鸢赶忙把振赫拉过来说道:“哥哥,这是我的朋友,落长安和袁朝阳,在莱州帮我付船钱的人就是他们。”
振赫赶忙对着他们行礼:“我这妹妹,最是顽皮淘气,给两位添麻烦了。”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朝阳:“多谢二位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长安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对灵鸢说道:“原来你是他妹妹呀。银票就不用了,权当交个朋友吧。”
灵鸢在一旁不住地夸长安仗义。把他们在莱州一起救唱歌犬,一起假扮夫妻去盐场做工,去地牢腌鱼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崔振赫。她原本是想炫耀自己机智勇敢,一个人也能做大事。没想到振赫却听得变了脸色。
他执意塞到朝阳手上:“我家尚不缺这点钱,多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灵鸢走了。
灵鸢也不知道振赫在恼什么,她想停下来和长安叙叙,振赫的手像铁钳一样狠狠抓着她,怎么挣也挣不掉。灵鸢只好一边跟着振赫走,一边回头看长安。
振赫花灯也不赏了,拖着灵鸢回了鸿胪会馆。灵鸢撅着嘴,甩开了振赫的手,朝着他哼了一声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承认自己是发过誓,会永远效忠新罗,效忠崔振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能结交大唐的朋友呀。
此刻,月华如水,鸿胪寺里也点了许多花灯,硕大的光轮投在窗户上,照得人心里慌慌地,振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今天早上,灵鸢起来梳妆打扮,嚷嚷着要效仿寿阳公主。这寿阳公主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有一次,她和一些小宫女们在宫廷中嬉戏。玩闹了不久,寿阳公主就觉得有些许疲累,便躺卧在殿檐下小憩。碰巧,这个时候来了一阵风,朝她缓缓吹来,风携带而来的就是大量的梅花瓣,其中有些花瓣就不经意间落到了寿阳公主的额头上。
由于之前的跑动,寿阳公主流下了些许汗水,由于汗水的浸染,寿阳公主的额头上便留下了梅花瓣的花痕迹,擦也擦不掉。这些花痕让原本娇小的寿阳公主,变得更加娇柔妩媚。宫人们争相效仿。大家还给这个妆扮方式,取了一个别致的雅名,叫做“梅花妆”。此后,各朝女子经常以花瓣贴额留痕,作“梅花妆”。
灵鸢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个故事,一大早就到鸿胪会馆廊下的梅树下躺着等花儿落。结果没等着梅花,反而使自己受了风寒。把允安笑得前俯后仰,给了她好大一顿嘲讽。振赫知道后也是哭笑不得,他去街上买来梅花脂粉,用脂粉在灵鸢额头上给她画了一夺梅花。
振赫告诉灵鸢,因为梅花是季节性花朵,过了冬天便没有了。人们就把落下的梅花收起来风干,然后磨成粉,等到春夏想画梅花妆的时候,拿这花粉沾水画在额间就成了。
灵鸢看着镜子里俊俏的面容,开心得直抱振赫。崔府上下女眷那么多,还没有谁敢跟崔振赫如此放肆。他跟崔浚熙那种素日里喜跟丫鬟小斯玩笑的性子不同,他是最为严肃的。除了灵鸢,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跟前胡闹。振赫想着灵鸢以后会接受特别的训练,要经历许多常人不能忍受之苦。所以,他才会如此溺爱她。
他原先以为这个失去记忆的女子会如同白纸一般。在崔府里,她心思恪纯,没有心机和主意。他以为她会是一个很好掌控的人。可眼下,灵鸢独自出来走了一圈,人也成熟了,心思也多了,以后还会任由他掌控吗?
“可是你仅仅是怕以后不好教导她吗?”振赫问自己。
灵鸢说她和落长安在莱州场假扮夫妻同吃同住的时候,振赫的心为什么会微微一颤呢?向来爱结交朋友的他,今天怎么会如此对待落长安呢?
振赫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对灵鸢的感情。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对灵鸢好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是为了效忠新罗世子。灵鸢以后是要被派出去当细作的,是世子巩固势力的棋子罢了。等世子霸业图成的时候,她就会被除掉。他们之间就是野狼和绵羊,狼怎么会爱上羊呢?
外面还是通宵达旦游玩赏灯的人们。振赫侧首望窗外,突然,一个人影从眼前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