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渐渐暖和起来,风也没有那么凌厉了,目光所及是雄壮浑厚的锦绣河山。灵鸢知道,这是大唐的气息。
船至莱州,灵鸢立在船头快活地打了个摆子,自由的感觉可真好。船家挨个儿收钱的时候灵鸢才慌了神,一路上只顾吃喝玩乐,身上的银两不知什么时候花光了。船家打量着灵鸢说道:“瞧你穿得人模人样,我还以为你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呢,谁成想连这点船钱都付不起。”
灵鸢揪住身上的衣服,十分惭愧。这是半夏为她准备的男装,用的都是上好的丝绸。船家等了半天也不见有银子,索性前来剥灵鸢的长衫。
“小兄弟,你可别怪我。咱们都是跑码头做生意的,我也得给船老大交租,我一家老小也得吃饭不是?”
灵鸢点了点头,船家接着道:“那你既没有银子,脱下长衫抵船钱也不为过吧?”
灵鸢继续点头,随即又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拼命摇头:“你不可以脱我的衣服。”
船家也怒了:你这摆明了就是要赖账是吧?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灵鸢急忙往后退,船家步步紧逼,眼看着无路可走了。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响起:“船家,何必苦苦相逼?这位小兄弟的钱,我们替他付了。”
竟然还有人愿意帮助自己,灵鸢又惊又喜。只见一位侍卫模样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给了船家。灵鸢赶忙上前道谢,这男子淡然一笑,指着码头不远处一个背影道:“是我家公子帮了你。”
灵鸢向前望去,只见那人背脊挺直,好似岸边的白杨一样挺拔。一袭缥色袍服,螭纹云袖,高高的发冠衬得整个人人神采奕奕。灵鸢一时间有些恍然,她觉得这背影十分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赶忙走上前去,深施一礼:“多谢公子。”
那人颔首缓缓转过身来,灵鸢眼前一亮,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只是一双眼睛太冷,眼射寒星,盛气逼人。灵鸢瞧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下意识地叫了声长安。那侍卫一下子变了脸色,猛地推了灵鸢一把,大声喝道:“大胆!竟敢直呼我家公子名讳。”
“朝阳!”不等这侍卫说完,公子便打断了他。
他转而向灵鸢问道:“你为什么会叫我长安?”
灵鸢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刚刚唤你长安了?你真的叫长安吗?”
公子嘴角一扬:“你说是便是吧。”
灵鸢灿然一笑,学着茶肆里的说书先生拱手道:“如此,多谢长安兄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若能相见,在下必将今天的船钱如数奉还。山水有相逢,告辞。”
长安的笑更深了,他也拱手道:“如此,兄台请。”
灵鸢刚一抬脚,长安在后面幽幽地叹了一声:一个姑娘家,身无分文,孤身在外游荡,不怕吗?
没想到长安竟然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灵鸢停住脚步,有点心虚,嘴上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说谁呢?”
长安笑道:“谁是女人我说谁!”
“好笑,我又不是女人。别以为你刚刚帮了我,就可以随意编排我,拿我取乐。不知公子府上哪里?但请留下尊名,在下改日将船钱送去就是了。何故嘲弄我?”长安敛起了笑意,也不说话。灵鸢拱手道了声得罪,便准备离开。
朝阳在一旁说道:“行了,姑娘,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女子着男装,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灵鸢本来还想争辩,但看见长安那早已洞察一切的眼睛便不再说话了。她重新对他们深施一礼,恳切说道:“如此,多谢了。”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外?”
“这……”灵鸢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想必姑娘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便多问。只是你这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可不行。”朝阳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锭银子给灵鸢。
灵鸢赶忙摆手:“怎么能一再受你们恩惠。我……我是去天都投亲的,途经莱州,玩耍几日。”
朝阳执意把钱给灵鸢:“拿着吧。这天色已晚,”你总得吃饭,得投宿吧?这也是我们公子的意思。”
灵鸢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他日我一定将这些银子奉还。”
“不用了。我们公子觉得你似曾相识,所以才出手帮你。有缘自会相见的。”朝阳说着就转身离去了。
似曾相识,她看着长安的背影确实有这种感觉。刚刚看到他的第一眼,灵鸢就觉得是一位就久别重逢的故人。“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灵鸢的嘴角也在不自觉上扬。
手中有了银子,灵鸢的底气也足了许多。走到集市找了家客栈,吃饱喝足后,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直日上三竿才起来。
大唐果然比新罗繁华许多,街市上各式各样的玩物,吃食,直看得灵鸢眼花缭乱。若不是怕把银子花光,灵鸢真想把这些吃食和玩物一一尝遍。一连在莱州逛了三天后,灵鸢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日正在跟店家辞别,忽然听得街上闹哄哄的,人们一拨拨地往街头赶。常在客栈门口要饭的小乞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大伙儿快去看哪,有几个外乡人带来了一只会唱歌的狗!”说罢,又欢天喜地的跑去奔告下家去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灵鸢只听说过人会学狗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狗会学人唱歌呢。这样的稀奇事儿,她当然要去瞧一瞧。别说她了,就连客栈里一向只知埋头看账本儿的掌柜都赶热闹去了。
街上人头攒动,大家早已把卖艺人围了好几层。前面几个节目甚是无趣,无非是些顶碗或耍大刀的玩意儿。众人都是为看唱歌狗而来。自然是等得不耐烦了,有几个脾气大的,早在那嚷嚷起来。班主无奈,只得把一直蹲在墙角的狗牵了出来。
那“狗”转过身来的一刹那,灵鸢就惊呆了。说它是狗,可那脸分明是一张人的脸,尽管脸颊毛发丛生,但是眼睛和鼻子分明是真真切切的人!可若说它是人,仿佛也不准确。因为它身上全都是皮毛。它显然对人们的惊叹早就习以为常了,不管人们怎样欢呼,它都一动不动,只是匍匐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它的主人就是这个杂耍班的班主,正拿着铜锣吆喝的络腮胡子男人。
“瞧一瞧,看一看啦。五文钱就可以听咱们的唱歌犬唱一曲儿啊。十文钱摸一摸,抱一抱啦。”此言一出,周围立即有许多人掏出钱来,络腮胡就把唱歌犬牵到人家跟前,挨个儿地给人唱曲儿。
灵鸢看着小狗的眼睛,心下一动。立即掏出十文钱。她轻轻地摸着小狗的头,问道:“小宝贝。你累不累呀,饿不饿呀?你的娘亲呢?”也许是灵鸢的温柔触动了小狗的心,小狗听到娘亲二字突然浑身一颤,两只大眼睛盯着灵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可怜见儿的模样,仿佛有多大的委屈似的。
络腮胡子一把扯回唱歌犬,对灵鸢说道:“公子,你摸得太久了,该下一位了。”
灵鸢自是不服:“十文钱,总得让我看一会儿吧,这才刚刚摸了一下头呢。你这么小气怎么跑江湖呀?”
这络腮胡子贼溜溜地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知道灵鸢是一个人来看热闹的,遂也不客气起来。
“哼,我是老江湖了,需要你个毛头小子教我怎么做人吗?说十文钱摸一下就是摸一下,你跟我的小狗瞎说什么呢?”
“我不过是看它可爱而已,你这么在意我跟它讲话,莫不是你心里有鬼?”
络腮胡子这下真恼了:“行了,看完赶紧走。十文钱还想怎么着啊?再啰嗦,你可给我仔细些。”
眼见着络腮胡子动真格儿的了,灵鸢赶紧闭了嘴。对方人高马大,而且还有一个杂耍班子,自己不过是孤身一人。真动起手来,灵鸢肯定要吃亏,还是识趣点好。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仔细什么,你还敢打他不成?”
络腮胡没想到灵鸢还有伙伴。一时间立在那里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赶紧吩咐同伙收场子准备离开。来者正是长安和朝阳。灵鸢欣喜若狂,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他们。长安丢给那络腮胡子二两银子说道:“放下你的唱歌犬,让这个小兄弟看。”
络腮胡子打量着长安的气度,觉得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不敢造次。极不情愿的将狗牵到灵鸢面前,可是灵鸢此刻却没了心情,摇摇头带着朝阳和长安离开了。
三个人像多年的老友一样聊开了。尽管只见过一次,可这并不妨碍几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畅谈人生。走着走着,灵鸢猛地定住身体,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她怔怔地对长安说道:“那唱歌犬分明是个披着狗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