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卷缓缓铺开,一个“胡”字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赵大觑了眼蒋校尉的脸色,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蒋峰毅捏着密信的手紧了又紧,半晌,狠狠将纸条揉作一团。
赵大识趣地点燃火折子。
泛黄的麻纸一点点烧成灰烬,蒋峰毅最终还是没忍住咬牙骂道:“老竖!”
原先还奇怪,胡都尉怎会有意冷落姜离一个小小的典书,敢情是对他蒋峰毅有意见!
“去,把张医正、小张医正、黄医正和姜医工都请过来。”
赵二瞟了眼躺在树下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欲言又止:“姜医工她……”。
站在蒋校尉身后的赵大听到弟弟的话,闭上眼,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直接走过去把捂了一夜的足衣塞进他嘴里。
蒋校尉看着赵二那一脸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姜离也不是戎州人,怎么昨夜没见你不信他?他们二人是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防姜离,光防着姜鹤羽有何用?”
“哦,是。属下这就去。”赵二恍然大悟,扶着刀小跑离开。
“蠢得挂相的东西。”蒋校尉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赵二尴尬地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心中有些委屈。这怎么能怪他不怀疑姜离呢,他是不敢怀疑啊!
谁能想到这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典书,审起人犯来,手段如此花样百出。
姜鹤羽在手腕上厚厚抹了一层昨晚做好的放蛇膏,去前军的路上,刻意将袖口松开。
一路走来,别说蛇,就连蝎子蜈蚣等毒虫,一旦闻到野决明花的味道,也都一并迅速溜走,她一直紧握着的匕首自然也没能排上用场。
“阿羽。”
刚远远看清蒋校尉等人的位置,姜鹤羽便听到侧里传来一道声音。转头看去,便见黄遇山摇着羽扇慢悠悠走过来,仰着下巴问:
“给你的手札和典籍看得如何了?”
“再过两三日便能看完。”姜鹤羽应了他的话,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
即便闽南地区算不上苦寒,但如今正值腊月,又在山中,大家都不得不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她有些不解:“师父,你很热吗?”
冬日内火过旺,绝非佳况,是之前染上瘟疫的后遗症么?
“我……”黄遇山晃动的手腕僵住,“咳,也不是很热。”
姜鹤羽颔首,想明白了:“哦,那便是为了装腔作势。”没病就好。
“你……”黄遇山老脸通红,一时语结。
“我说得不对?”姜鹤羽疑惑,大有“哪里不对你同我讲讲”的架势。
“不,你说得很对。”张医正从二人身边路过,闷笑着插了一句,意味深长地拍拍黄遇山的背,“老黄,享儿孙福啊——”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这叫直言极谏!”黄遇山气急败坏。
他瞪了眼恭恭敬敬替张医正提药箱的张琮阳,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不像某些只会捧老头儿臭脚的谄媚之徒。再说,你不也整天拿着你那破麈尾装腔作势吗?”
张医正呵呵一笑,快走两步,不再与他打嘴仗。
几人到齐,蒋峰毅便带着他们往囚车的方向走去。
“先一起见个人吧。”
蒋峰毅在面对这些文人时,总会下意识地温和些,担心语气太重会吓到他们:“昨日他们在开第六箱雄黄时,发现剩下的雄黄都被换成了熏陆。”
张医正三人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昨日校尉只说药材中夹带香料,没想到竟是占了雄黄的份额。
今年山中蛇虫本就多得异常,若是没有雄黄,不知接下来的六七日路程要折损多少人进去。
“昨日说要大家一起排查粮草只是个幌子。实际上粮草中也查出了两袋熏陆,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引贼人自投罗网。果然,昨夜姜离他们便在粮草车队蹲守到了此人。”
蒋校尉不待众人发问,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话说完,一行人也走到了囚车旁。
“竟是你?”
黄医正看清了囚车中被折磨得面无血色的男子,想起当日在病棚给那流民少年看诊,这人便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难怪你当时不想让阿羽用雄黄入药。”
囚车中匍匐着的,正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廖医正廖平。
廖平听到声音,费力撑开眼皮,目光在姜鹤羽身上凝了凝,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枝条缝隙中漏下的晨光照得睁不开眼,他抬手遮面,口中“嗬嗬”两声,带出血沫,依旧闭口不语。
“是个硬骨头,法子都尽了也只说是想挣点银子。”蒋校尉感慨一声,挥挥手让人把囚车推走,带着几位医官往人少处走去。
他背着手,脚步沉重:“事已至此,如何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才是重中之重。昨夜已经将最后的雄黄用发完,其他营队也没有多余的匀出给我们。”
“倒是有些药物能替代雄黄,比如七叶一枝花,但此物效果并不如雄黄好。且还需用它来解蛇毒,若是用来防蛇,只怕也是拆东墙补西墙。”
张医正拧眉,翻着药材录册,指尖停在写有“七叶一枝花”处。
黄遇山将羽扇的扇柄一下下敲在掌心,沉声道:“凤仙花也可,只是——”
“只是,我们没备凤仙。”张医正合上录册,替他说完未尽的话。
凤仙多用于观赏,药用价值并不高。军中能带的物资有限,自是能简则简,只备最必要的。
眼见事态陷入僵局,姜鹤羽将撩起衣袖,将手腕搁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壁岩上,忽然道:“我知道一种替代品。”
“干什么呢!”
黄遇山眼见离姜鹤羽手臂不远处一道银环的长影蠕动,一个箭步冲过来就要拉她,却不料那蛇往姜鹤羽的方向探了两下身子,一扭身,头也不回地滑走了。
黄遇山惊魂未定,一掌高高扬起,又舍不得真打,轻轻落在姜鹤羽后脑:“你这死孩子!”
姜鹤羽抿抿唇,收回手,连带着掌中的匕首一并掩进袖中:“我有数。”
蒋校尉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发问:“姜医工手腕上涂的是何药物?有多少存货?”
姜鹤羽指了一个方向,道:“山上就有很多。”
蒋校尉顺着她所指看去,是一丛开着黄花的不知名野草。
“野决明?”张医正有些震惊,“这个时节怎会还有野决明?”
黄医正摸了摸下颌,提醒他:“你别忘了这是闽南,不是戎州。再者,今年闽南这天气也着实比往年暖些,蛇都未曾蛰伏,有野决明也不是什么罕事。”
张医正出身大族,又长居于宫廷,自是不如从小走南闯北的黄医正清楚物候。
“可是……野决明不是治蛇伤的么,没听过它有防蛇的功效。”张琮阳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好在张、黄二位医正也不清楚,将目光投向姜鹤羽。
姜鹤羽从腰间取出一罐防蛇膏递给黄遇山:“是野决明的花香可以防蛇。”
黄遇山拔开竹筒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花香弥漫开来,颇为提神醒脑。
防蛇膏在众人手中传了一圈,又回到姜鹤羽手上。
张医正将手背上的防蛇膏抹匀,观察半晌,看向姜鹤羽的眼神有些复杂:“这防蛇膏的工序应当颇为复杂,怕是不好广泛使用。”
“直接多采一些野决明花带在身上即可,我将它制成膏只是为了方便。”姜鹤羽将防蛇膏又塞进黄遇山手里,“送你的。”
此言一出,黄遇山几乎闻到了周围如有实质的酸味,他忙不迭将防蛇膏收进腰间,嘿嘿一笑:“承让承让,享儿孙福了。”
张医正目光幽幽地看着还在傻乐的自家侄儿,眼角抽动。
他当初执意募姜鹤羽进来,本是看中她有些本事,等他告老,她便能成为琮阳的得力助手。
如今看来,哪是有点本事,是大有本事。往后谁是助手怕是另有定论,更有甚者,或许连个助手都混不上。
他叹口气,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听闻雄黄告急,需要自己去山上采药防蛇,流民队伍顿时骚动起来,个个都带着家伙什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便被采不上。
好在蒋校尉早有准备,派兵守着,按照户籍一一比对,每家只能派一人出去,这才维持住了秩序。
原先用来解毒的蛇药是由七叶一枝花和晒干的蟾蜍皮磨制而成的粉末,姜鹤羽因地制宜,又提出在药方再加入山中四处都有的蜈蚣和地锦草[*},能够大幅增强疗效。
如此,医帐中的药童医工们也加入进来,一边赶路,一边采药制药,只求能早日平安走出这武平山。
姜鹤羽踩着湿滑的苔藓攀在崖壁上,细细的雨丝落在手背,山风卷着蛇类的腥气扑面而来。蜈蚣常带在石缝中,地锦草都喜生在背阴处,此处正好两个条件都具备。
她又割下一株草药,一旁突然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女蜷缩在石凹里,脚踝处两个暗红齿痕正渗出黑血。
姜鹤羽正要俯身查看,少女身后突然窜出条金钱白花蛇!
[*}药方摘自百度百科词条“季德胜蛇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白花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