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大顺 第83章 桂花树

周玺没想到雅礼还有喊楼活动。

六月三号的晚自习，学校的广播突然响了，然后所有人涌向讲台拿手机，跑出去围在栏杆那看热闹。

“周玺，走啊，出去看喊楼——”

周玺愣了愣：“好。”

她想起去年的今天，毓秀上一届高三也在偷偷组织喊楼，消息还漏到他们这边来了，可惜被人举报，老师集体镇压，当时她和高礼阳站在走廊，他们看不到高三那边的惨况，只听见尖锐的哨声。

周玺被推着挤入人群，耳边是喧哗却听不真切的叫喊声。

摩肩接踵中，她举起手，虚虚捂住耳朵，耳朵里也是排山倒海的尖叫。

这是一个盛大的开场。

满天飞泻而下的试卷书本，像大朵大朵的雪花，遮也遮不住那无数张带着黑眼圈的脸庞，呐喊欢呼划破夜色。

“毕业了——”

周玺跟着旁边人的动作，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对面。

“来同学们，我们一起喊——”

不知道是谁，扛着红色的对联在楼下奔跑，地上厚积起的纸屑丝毫没能困住少年肆意的脚步。

“祝学长学姐们——”

周玺看清了对联上的字，手围作喇叭状，跟着周围的人，奋声大喊：

“高考加油，金榜题名——”

今晚高三所有人默契穿上了蓝杠校服，平时里学校不要求穿校服，所以，这大概是他们穿的最齐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同年级的校服各不相同，高一是活力黄杠，高二是自信红杠，高三是沉着蓝杠。

齐哈哈不在，周玺的消息在大山里，她后知后觉这是一场由学校牵头的活动。

她看见有穿着黄杠校服的高一学生跑到高三和高二两栋楼中间的空地上，是表演。

广播里传来高昂得声音：“学长学姐们，晚上好——”

“现在，我们高一的学弟学妹，献丑了——”

“哇哦——”

大家默契把手电筒的光打向楼下，鼓点声极强的BGM响起。

有的人鼓掌，手拍红了，有的人尖叫，嗓子喊哑了，有的人又开始撒试卷，营造氛围感。

等全部的表演结束，广播送上大伙儿耳熟能唱的歌曲，只一个起头，然后这三栋楼的人开始大合唱，气势磅礴，广播的声音被全部盖住。

周玺一开始举着手机拍照，留视频，后来忍不住也放下，加入了大合唱。

她在昏黑的灯光中看见泪花中夹杂的释然，笑脸背后藏不住的憧憬。

周玺睁大双眼，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眼角的泪花落了下来。

她又没毕业，为什么流泪，大概是这该死的气氛到了，眼睛好那啥痒啊，真该死，真该死。

她不知道拥挤中，被推推搡搡多少次，被踩了多少次，只知道再次顾盼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

她低头，盯着被踩黑的鞋，突然笑了，要是高礼阳在就好了，当她的护花使者。

散场时，满地的狼藉，周玺意识到，他们的高中生涯结束了，而她的也快结束了。

——

“哟哟哟，看看，还是我来接你吧。”杨锦扬接过周玺的行李，打开后备箱。

周玺拉开车门，在副驾驶犹豫了一下，又打开后排的：“是啊，你开心了。”

“干嘛坐后面啊，快来前面。”

“副驾驶的座位是苻姐专属，我就不坐了。”

杨锦扬乐呵呵的，嘴角根本压不住：“嘿，你这话说的，别贫啊，我不搞这套，你坐后边，真把我当司机呢。”

期末刚结束，第二天周玺马不停蹄就搭最早的高铁赶回来，因为……

杨锦扬明天要办婚礼了。

“你说，你真是赶上了，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明天给我当娘家人迎接你苻姐喽！”

电梯门打开，周玺一眼就看到了门上的大喜字。

“我一个高中大苦瓜，你别太好意思压榨我。”

“切，大苦瓜～”

“妈，我们回来了！”杨锦扬把钥匙丢小筐里，催着周玺赶紧换鞋。

“呀，童童，回来了！”

“张姨，杨叔，钟爷爷。”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快来坐！”

杨文和钟一男坐站在阳台还在激情讨论，张丽霞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路上累了吧，快，喝点茶。”张丽霞拍拍手，“这可是喜茶啊——”

“好。”

“你说你啊，又瘦了是不是，在你妈那没好好吃饭啊？”

“吃了，张姨您错觉。”周玺喝了口茶，遮掩神色。

确实是没好好吃饭。

周玺经常周末早上送贺敏去舞蹈班，然后自己就去图书馆看书，中午贺敏在机构里吃饭，她便混迹在旁边的炸鸡奶茶店里。

小半年下来，她甚至帮贺敏集齐了好几套周边，可怜贺敏每次都眼巴巴看着她去吃炸鸡，还偷偷让她给留两口，因为学舞蹈，秦婷禁止她吃。

“既然回来，就好好补补，你说你，又要去那边……”张丽霞骂骂咧咧，嘴里不带停的。

杨文插了一嘴：“童童啊，今儿中午的鸡，你可得多吃点，特地去买的土鸡！”

“是啊，你杨叔今而早上去一个阿婆家抓的，回来马上熬上了，你闻到香味没？”

“闻到了。”

周玺一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三大配方，淮山，香菇，红枣。

“妹儿啊，你发现没，钟爷爷黑了——”杨锦扬压在周玺肩膀上，悄悄说话。

“我跟你说，他摘了眼镜，那个戴眼镜那块地方，比脸上别的地方白，可好笑了。”

钟一南笑着：“嘿，你小子非要揭我短啊。”

“是黑了不少，不像大教授了。”周玺抓了一手瓜子。

“我天天跟着旅游团在外面晃，肯定比不得之前在家里躺着啊。”钟一南背着手，突然指了指杨文，“你看，我跟他比，我还是精神的吧。”

杨文捂着啤酒肚：“哟，钟老，你别把我拉上啊！”

周玺对比了一下两个人，钟一南虽然这半年一直在外面，黑了不少，但人瞧着是很精神，中气十足。

杨文的啤酒肚，一如既往的稳定。

周玺问：“钟爷爷，这次回来还走吗？”

“当然啊，还有一半呢。”

钟一南去年和徐书兰南下，但是没走多远，徐书兰就在一个小镇睡觉了，他按照徐书兰的意愿，火化，然后才回去。

徐书兰的后事结束，他又接着出发，这半年他到了最南，然后向东，再北上。

“童童你暑假要跟我一起去吗？”

杨锦扬磕着瓜子：“钟爷爷，您老忘记了，她马上高三了，暑假补课呢。”

钟一南哦了一声，脸上的褶子一皱一皱：“啊，是啊，老了，糊涂了。”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雅礼暑假不补课。”

“什么，不补，心这么大？”杨锦扬一听，又有那么一点点酸了，想当年，哪里的高中不补课啊，他是真没赶上好时代。

张丽霞乐了：“不补更好啊，童童，暑假两个月好好玩玩。”

“那感情好啊，童童，暑假跟我去西边喽。”钟一南来了兴致，路途遥远，拉个年轻人多有意思。

“我看看，您倒是挺有精力，也不回来多歇会儿。”周玺没一口答应。

“咦，钟爷爷您这算盘打得好啊，那你们团里都是一帮老人家，妹儿啊，你可考虑清楚哈，小心入了盘丝洞。”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杨文赏杨锦扬一个爆栗子，“都要成家的人了，天天没个正形。”

不过，杨锦扬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周玺在朋友圈看到钟一南发的图片，就挺有一股味儿的。

张丽霞这种在实验室待的要生虫的人哪能不明白杨锦扬的小心思：“你就老老实实在医院待着吧你，你现在可是不上班就要被饿死的人。”

周玺背放松靠在沙发上：“张姨说的是，哥，你跟苻姐在医院好好工作，努力赚钱。”

杨锦扬丧着一张脸：“唉，为什么这年头连度个蜜月都不行，打工人太难了。”

吃完饭，周玺从行李箱拿出给杨锦扬的新婚礼物，包括秦婷那份，杨锦扬非常不好意思收了，然后特地360度拍照发给苻璇华看。

周玺托着下巴：“说起来，我们周家还真是每个人都给你准备了新婚礼物。”

杨锦扬扬着下巴：“那可不，我是谁，我是周家大好义子，不对啊，周叔——”

“我爸也给你准备了，在家里，走一趟呗。”

杨锦扬眼睛要尿尿了：“走，现在就走，我周叔啊——”

……

“你周叔留给你的东西在那儿。”周玺往院子里角落指。

一棵四十几年的桂花树，她爸出生那年，她爷爷栽的，因为她奶奶最喜欢桂花。

“桂花树？桂花酒啊！”

“嗯。”

徐书兰留给她的信里交代了她爸在树下给杨锦扬埋的，连她都没来得及有。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年我跟周叔开玩笑来着，没想到，真给我搞了。”杨锦扬跑到工具房里拿了个铁锄头。

他杨锦扬一边刨土一边问周玺：“妹儿，你说，这酒不会坏了吧，这么多年了诶。”

“坏了就坏了，就灌给这树喝。”

“千万别坏啊，哎呦我去——”杨锦扬脚下一不留神，踩了个滑。

周玺赶忙拉住杨锦扬：“小心点。”

杨锦扬重新扛起锄头：“那个，太久没干农活了，锄头有点不会用了。”

周玺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这是以前徐书兰经常干的事，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徐书兰每次望向桂花树，都是想她的儿子了。

酒挖出来了，是好的。

杨锦扬浑手都是泥巴，但高兴得掏了手机，立马发在了家族群里。

“等着，明天就干了。”

“你少喝点，明儿还得洞房花烛夜呢。”

“嘿嘿，你个未成年小朋友少打听成年人的事儿。”杨锦扬跑到水井那，把手上身上全部洗干净。

“我去看奶奶，你去不去？”

“算了，我就不去了，给你留点空间，记得帮我给咱奶问个好，跟她说，等以后我带苻姐过去看她。”

周玺清明节没回来，那时候北滨流感严重，贺文州和她都接连中招，只剩下贺敏还安全。

张丽霞让她在那边好好休息，他们去扫墓。

“行。”

周玺提了把镰刀，用袋子装着火机，两瓶矿泉水和一点烧纸，撑着伞，沿村子里的鹅卵小路往后山上走。

下午的热气厉害，知了在树上疯狂燃烧极有限的生命，而狗呢，根本不肯出来，更别提人了。

说起来，周玺那天在心里想着等蓝天万里，仲夏蝉鸣再来看徐书兰，一下忘记算清明这茬儿，现在倒是真应着了。

这些年，山上已经明确禁止祭拜明火，周玺曾经看到指示牌也觉得是该禁火，但是当自己真要去祭拜亲人时，内心发现自己也是双标狗。

周玺年年都要上这个山坡来除草，手下已经养成肌肉记忆，三两下就把草除了。

“爷爷，奶奶，爸爸，好久没来看你们了，在那边好好的啊，想我，就给我托个梦……”

“哥明天要结婚了，是不是挺快的……”

“明年我也十八岁了，要高考了……”

“爸，今年生日我还是很想你，你怎么不托个梦给我呢……”

周玺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这都有很多话想说，有时候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有时候又没头没尾，说到一半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因为，周围太安静了，都听着她说，却都不给她回应啊。

不过，她还是乐意说，只有这里她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什么报喜不报忧，她不会，好的坏的，她都不介意让家人们听听。

“爸，你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两坛酒……”

空中有三只小鸟互相追着尾巴飞过。

“奶奶，我也像你一样，爱看桂花树了……”

“爸，我在妈那边过得挺好的，妈，跟以前一样，还是热爱她的事业，贺敏有点像我，但是又不像我……”

周玺为了公平，不偏袒谁，坐在三座土坑的前边儿。

她不贪心的，说一句话呢，只燃一张纸钱，她不会让火打扰她的家人，等一张纸钱燃干净了，才燃下一张。

“好了，下回来看你们。”周玺拍干净裤子上的泥巴，用矿泉水把剩下一点点火星子浇了。

白阿婆睡的地方离他们家三口这不算很远，周玺也过去了一趟，烧了点纸，拜了三拜。

晚上，周玺去找钟一南聊了会儿天，回房间看见一个人撅着屁股趴在她门口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