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孟婠对于台下的欢呼习以为常,本该立马下台,心却一动,转头看向角落。
目光在空中相遇,不需要言语,眼神里的表情是最好的答案。
“哇靠!”
肖小玉疯狂按下快捷键:“她们两个啥情况,还眼神对视上了,但怎么这么养眼嘞!”
“啊啊啊——”
台下欢呼不断,台上幕布之后,火急火燎。
“衣服。”高礼阳刚找到周玺要把衣服还给她,结果被一推,人溜了。
“衣服!”
“等一下……”
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铿锵有力的朗读传遍整个场馆里。
高礼阳追人的脚步被搬东西的志愿者挡住,勉强挤过去,拐弯,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高礼阳皱眉,抱着衣服站在厕所门口,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阵阵呕声。
周玺靠着墙,睨着全是灰尘水渍的镜子,厌恶,恶心。
扎好的头发被扯下来,乱七八糟,白山茶发圈圈在手腕,上面还缠着几根变形的头发。
发圈是肖小玉特地搭配的,她说非常适合自己。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
周玺看高礼阳着急忙慌把衣服给她披上。
“为什么?”
高礼阳看见周玺的嘴唇在发抖,也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毫无掩藏的情绪。
高礼阳一时没接话,揪着周玺的围巾。
“我在台上,什么都听不见,凭着肌肉感觉,冷汗直流。”
周玺无力靠在墙上,眼睛却执拗看着高礼阳。
现在的她讨厌看见任何人,想发泄,没厘头烦躁,控制不住情绪。
“为什么?”
“不是让你等一下?”实在冷,周玺手钻进袖子里,暖意烫的她发麻。
高礼阳没问周玺为什么,叹了口气,似是对自己的放过:“担心你。”
“你说你,以为自己藏的多好是不是。”高礼阳把周玺的围巾给她围上,捞出夹在里面的头发。
“你真是个好人。”周玺发放好人卡。
高礼阳掀起眼皮,盯着某个大花猫:“你也是个好人。”
好人卡又加一。
……
好狼狈。
周玺放弃对视,眼角滑落温热的液体,低头。
她听见心里什么东西破开了一个大口子,而罪魁祸首还在帮她调整围巾。
什么破围巾,不就是左一绕个脑袋,右一绕个脑袋就好了,磨叽半天干嘛,好玩吗?
周玺板着脸,垂眸静静盯着那双好看的手。
“周小玺,别难过了,要是不乐意弹就别弹了,你想当个傻逼吗,干嘛强求自己。”高礼阳跟她并排靠在墙上,走廊灯灭了。
“哦。”
“下雪了。”
高礼阳径直走到门口。
天空开始飘絮状的雪,大朵大朵的,被风裹挟着,飘飘摇摇,最后悄无声息躺在地上。
飘飞的雪落在头发上,衣服上,高礼阳伸手,接到了今年的初雪。
“你看,雪来了。”
周玺踩进雪里,雪花簌簌地,一下白了头。
她抬头,漆黑的天,嘶吼的风,干静的雪。
周玺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睫毛被泪花粘在一起。
“好点没?”
“啊?”
“我说你刚刚吐了,现在好点没,脑袋瓦特了?”
“没事,死不了。”周玺踹了下高礼阳。
“卧槽——”
“你干嘛!”
“脚痒,怎么了?”周玺仰起头,眼尾还有半凝固的泪珠。
“你,就窝里横……”
高礼阳瞧着周玺特像他家小霸王,出去被同村的猫猫狗狗欺负的哇哇呜呜叫,回来开始拆家,把猫粮全部掀翻,撒的到处是。
他小心翼翼帮它上药,就说了两句不许窝里横。
结果开始挠他,凶得要死,他恨不得把它踢出家门,但那张猫脸实在漂亮,让人下不了腿。
高礼阳跟着周玺一起淋着初雪,突然沉默的有点可怕,他心痒痒的。
眼睛是会说话的,他窥见了周玺所有情绪,但他也没牛掰哪去,早知道不看她了,这下好了,尴尬吧。
“周小玺,你是白山茶,也是红玫瑰。”
“哦,要杂交一下吗?”
高礼阳:“……”
高礼阳眼睛锋利的可以剁骨头,周玺脑子是不是有大坑,白长一张那么权威的脸,神他么杂交啊,哪来的杂交,一个春夏开花,一个冬天开花,授粉授到十万八千米的外太空去了。
不,他才有病,零下几度,陪她淋什么雪,他心才是嘎嘎冷。
算了,不跟她计较,高礼阳认命把今晚的成果给周玺。
“拉我干嘛?”
“看手机。”
周玺磨磨蹭蹭摸到手机,看完高礼阳发的东西,拳头成功硬了。
“好丑。”
“What?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丑,我拍的丑,还是你嫌自己丑!!”
高礼阳不信邪,这可是他特地在幕布后拍的,这角度独一无二,丑?
“我不丑,你拍的丑。”周玺慢吞吞一张张点击保存,举起手机,“这个角度拍的我像大头娃娃,你觉得拍的好?”
“不挺好看的吗,哪里大了,我还特地放大,没让闲杂人等入镜,你没get到?”
周玺:“……”
“你要不去进修一下再来跟我理论。”
高礼阳摇摇头,头上的雪飞出去:“哎,你别打我主意啊,我不拜师。”
周玺嘴角抽抽:“我还不至于收你为徒,说出去我嫌丢脸。”
“那我真是罪过了,不过,我就拍,就拍,特别是拍你的照片!”
—
宿舍的暖气早已经散尽,周玺站在门口,门外楼道里的观光灯照亮了里面,她的位置在最里面,被完美挡住,好像这个宿舍是空的一般。
打开灯,她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第一个空床铺上,找到空调遥控器。
“滴!”
“滴滴滴!”
空调前运作轰隆轰隆响,但是暖气没有吹出来。
“呵呵。”
连个破空调都要欺负她,傻逼学校空调都是垃圾货,看着蹭亮,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咳咳咳!”
周玺在抽屉里翻到药,兑着桌上水杯里的冷水就吃了。
铁质的钥匙就明晃晃放在中间的大抽屉里。
刚开机的手机卡,消息卡得全挤在屏幕上玩跳一跳。
找到加入免打扰的猹群,想翻一下对她们节目的评论。
结果最下面的消息让她停住了。
【听说了吗?我们年级有个人刚刚出车祸了!】
【什么什么?】
【出车祸!】
【人没事吧!谁啊?】
【好像是12班的……】
周玺神色一紧,12班,手指往下滑。
消息一秒几条,没说姓名,她等了一会,却被别的话题盖过去。周玺退出对话,在班级群找到李笠,点击添加好友。
秒过。
【学霸,受宠若惊啊,有什么事吗?】
【小的听候差遣!】
【我想问一下,在猹群你们聊的出车祸,你知道是谁吗?】
【叫,好像叫姚瑶】
【你说谁?】
【姚瑶,对,就是她!】
周玺听见肚子在叫,应该是药开始被吸收了。
【听说还挺严重的,是下雪嘛,路上打滑,然后有一辆失灵的车撞上了她家的。】
【就在学校附近,所以有人回家看见了。】
【怎么了?】
【对了,周姐,你和孟婠昨晚真给我们班长脸,现在好多人跟我打听你们!】
周玺塌着背坐在椅子上,皱眉,不可控制地又想吐,一只手按住胃,轻轻吐气。
【太漂亮了,姐妹们,真是棒棒的!】
【谢谢。】
【后面如果还有什么她的消息你能告诉我吗?】
【啊?学霸你这么关心干嘛呀,朋友吗?】
【对,她,是我朋友。】
【好的】
周玺得到答案,手机丢在桌上,跑到阳台洗手池。
雪更大了,窗户上白花花的,桌上的手机疯狂响,像是在发泄被晾在一边的不满。
药吐出来了,外面的蓝白胶囊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即将融化,就差一点点。
周玺擦了擦嘴巴,只好拿卡去楼道的饮水机打热水。
楼道中间放饮水机的地方,刻花镂空墙窗上堆一层雪,外面半人高的树叉上也盛满厚雪,只下面紧挨着树根的土壤还是黄色。
刚好还有最后一次药,吃完这个学期也快结束了。
这盒药是开学买的,断断续续撑了一个学期,整盒24粒,一次两粒,12次,她的胃变差了许多。
“滴滴!”
“滴!”
机子发出尖锐的响声,周玺垂眸,余额0.00。
呵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吃药吗,不吃了,她就不信了,这身体的主导权应该在她手里,小小胃痛,死不了,呵呵。
周玺吐了口气,还在想她已经很久没回家,高中没有准确时间观念,什么时候放假,由学校决定,也许因为一次考试,假期没了,或者假期凭空出现。
她听肖小玉说按照毓秀往年惯例,寒暑假要补课。
等到了高三,寒假只有几天。
“咳咳!咳咳咳!”
高礼阳严实捂着被子,身上还在发冷,腋下夹了根体温计,努力听着哒哒哒的倒计时,但是周公在拼命拽他,疯了吧。
突然手机震动,叮咚叮咚,一直响。
“天籁之音。”
高礼阳喃喃自语,掀开被子,一个玩偶从对面床边滚了下去,他眼花的根本没力气去捡。
赤脚踩在地毯上,卧室开着空调,地毯是暖和的,脚是凉的。
窗外大雪纷飞,好像要把世界淹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高礼阳从腋下捏出细细的水银体温计,眼前晕晕的,看不清。
“天降祥瑞,新年第一天放假,喜提重影症。”
他眼睛眯着,转,转啊转,终于找到刻度面,看,看啊看,终于数清度数。
“不过淋了场雪,就来攻击我,啧!”
38.7℃,太棒了,可以吃退烧药,不用去打针。
高礼阳把水银温度计小心收回包装条里,在医药箱翻翻找找,退烧药有。
小小纸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等死是不可能的,出门也是不可能的,死党这时候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喂?肖,肖小玉,救命,救命,你阳要死了……”
“我的妈,你谁啊,是我阳吗,怎么嗓子跟公嘎子一样?我的高冷男神音呢?”
“今天,他来不了,你过两天再召唤。”
肖小玉把手机放在地上,开免提,手指卡着铅笔,小拇指得意的叼起来,又不知道怎么下笔,于是拿在手里转圈圈。
“那给我打电话咋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有没有药,退烧,药?”
高礼阳没力气再次瘫回被窝里,桌上只有一个空杯子,水早喝光了。
“不儿,兄弟,你发烧了?我勒个去!”肖小玉笔精准投进笔筒里,找到书压住的拖鞋,裹上外套围巾帽子,“等着,你爸爸我马上来!”
肖小玉挂掉电话,揣进兜里,拉上拉链,冲出家门,在漫天大风雪里像个缓慢挪动的大粽子。
“叮!”
“叮叮!”
“阳阳!开门!我来了!”
肖小玉戴着手套,手指不灵活,扭着身子折腾半天都没按下门铃,差点急出一身汗。
“进来。”高礼阳门开了,去找客厅的空调遥控器,丢给肖小玉又去厨房烧水。
“哇,你没开暖气啊?好冷!”
“卧室开了,这里没开,省钱。”
肖小玉熟练从鞋柜拿出拖鞋,换掉雪地靴,摘下围巾手套。
“药!”
“等一下,烧水。”
肖小玉搓着冻红的手,慢慢打字:“感不感动,等着,我叫路子盛来了,马上到。”
“感动,太感动了,你要,不来,我就烧成傻帽了。”高礼阳靠在厨房瓷砖料理台,神色恹恹。
“不过,叫他过来干嘛,这么兴师动众。”
“这你就不懂了,这么脆弱的时候必须要有人陪着,乖宝宝感动就给爸爸快点吃完药睡觉去。”
肖小玉搓着冻麻的手:“哇,我先去你房间待会儿。”
“哦。”
水一开,高礼阳倒了,拿着药就进房间。
“哇,你一点不客气,能不能不要动我东西。”高礼阳语气冰冷的像人机,掀开被子坐在床上,等水到合适温度。
肖小玉腋下夹着一个胖布娃娃,空着的手取下钩子上挂着的东西:“不是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比赛?这怎么像周姐那个!”
“昂,就是啊,她的。”
“那不是你东西,你急个鸡毛,又不会搞坏,话说,这奖牌怎么在你这里?”肖小玉惦着很有重量的奖牌,一脸好奇。
“文景睿那个小鬼,他不是钢琴比赛吗,舔着人家换的。”
“结果这个马大哈,自己宝贝似的塞在被子下,第二天忘记了。”高礼阳摸了摸水温,从锡箔板压了片红黄胶囊。
“回家以后,打电话过来,鬼哭狼嚎,要我到时候给他。”
这小东西,就知道把他当工具人使唤。
肖小玉当宝贝儿小心挂回去:“你说你,众多五花八门的奖牌里,一块数学奖牌都没有,狗眼看到这个闪瞎没呀?”
“瞎倒不至于,就是,我打算把这块占为己有。”
“你在说什狗屁,这么鸡贼,到时候我要跟周姐举报你!”肖小玉把窗户拉上,“你个作死精,还开窗户,是嫌阎王爷不够狠是吧,早晚收了你!”
“给你惯的毛病,行了,药吃了就乖乖睡吧,你玉姐在外面守着你。”
“她又不在乎。”高礼阳躺下,只漏出半个脑袋半张脸,手安详的放在肚子上,等待神奇的药效。
而且他一早就跟周玺报备了,人家回复,只要不卖了,管他怎么处理。
高礼阳突然掏出手,抱拳:“辛苦,好了做饭报答你。”
肖小玉本来还想问昨晚他怎么拐了周玺,那么早就跑了,但想了想高礼阳这骚包,肯定吐不出什么好玩意儿出来。
她这个角度连高礼阳半个黑脑袋都瞧不见,床头上面一排整齐的玩偶睁着大眼睛,好像在跟她嚷嚷。
你再哔哔啵啵!我就击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