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愿星颇有些胆大包天了。
那天从活动中心回去后,她升起种心思。
她想在活动之前创作出一篇短篇漫画作品,她有看过很多女神的采访,女神性格非常温柔,她渴望得到权威的鼓励。
作为插画界虽不算很有名,却也有几十万粉的“琉璃”,她也曾用画笔构建过无数原创的世界。
不乏一些大胆的角度和斑斓的色彩。
但漫画,她只曾简单接触过分镜的创作,对她完全是一片陌生海域。
她渴望创作的还是更难的黑白漫画,比起彩色漫画,黑白漫画更传统也更为具有张力。
面临机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推搡着她,渴望给多年前捧着一册册漫画,畅游在故事中的小女孩一个关于梦想的回响。
她善于捕捉单一时刻,连续的故事创作显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整周她都未曾出过一次门,将所有时间都扑在学习和创作中,不曾再自己做饭。
沈执川听说后,曾几次前来送饭,这次是装都不装了,带着保温饭盒就敲响了她的门。
她没有拒绝。
因为外卖终究不够干净,她不觉得自己肠胃有这么脆弱,但需要规避风险。
更何况谁会在一心工作的时候拒绝每天不重样,完美符合口味的四菜一汤和饭后甜品饮料呢。
她许多年没有纸绘了,这次拿了一百多张A4纸反复斟酌分镜,多一半都变成了废纸。
书桌附近的垃圾桶堆满了团成球的纸团,她托着下颌,铅笔沙沙作响。
她创作的第三天,沈执川默默将她的台灯换上了频闪更弱、更加护眼的品牌。
今天,他悄无声息走进来,在她桌边放一杯甜橙汁,半蹲在垃圾桶前,将里面的废稿一张张捡出来。
将每个褶皱铺得平整,按照上面的页码分类放好。
很多时候都是创作时忍不住的情绪发泄,可能后知后觉还需要参考,他格外细心地给阮愿星打辅助。
而阮愿星完全沉浸在和自己的笨拙较劲中,ipad上是数本最近新兴的漫画的电子版。
她从未经历过这么长的心流状态,时间感彻底消失,白天黑夜的界限模糊得厉害,只有“画得很顺”和“画不顺”两种状态。
每一日都很焦灼,但也非常充实。
再又一次废掉稿件时,她却很坦然地想。
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也没关系,她至少努力去做了,那就不遗憾。
她并不算长的二十几年人生,有过许多次遗憾和无力的时刻,至少此刻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死也甘愿。
沈执川很有分寸,不曾干涉她一丝一毫的创作欲。
他就在客厅,矮小的茶几上处理手上案件的收尾。
与面对阮愿星不同,他面色是极度的冷静,与机器都实在没有旁的分别。
眼神锐利得像在找寻猎物最脆弱的神经。
他打了通电话,声音平静如水。
“条款第七条,后面再加一个选项,给他们多一个选择,我们就多一个棘手的麻烦。”
“告诉对方,如果明天上午十点前还没有签,我们可以考虑提醒他们,我们准备提交法院的‘补充证据’清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嗯,底线要稳住。”
他交代几句话给助理和助理律师,便挽起袖子,将小臂露出来,准备做饭。
他并不承认坊间给他的风格评价为“狠辣”,他自认为,自己不过是比大多数人都要更冷静,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应该要什么。
手机显示来自容景深的电话。
为了避免影响到阮愿星,他关闭了所有铃声。
“有事?”
他带着蓝牙耳机,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到厨房清洗生菜。
“你事情做得这么绝,不怕对面报复?对面那个姓王的,可是人称狠角色,听说前几天喝得胃出血,逢人就说你把他扒得连底裤都不剩,一条活路不留。”
“连人家二十年前的黑料都能攥在手里,不愧是你。”
容景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
沈执川一双被洗菜篮里的冰水冰得发红的手甚至没有停顿。
“有事就直说。”
“沈大律师不要命工作,换一个月假期,这是去哪了,灯红酒绿去了?”
听这四个字,他颇有些不悦地蹙眉。
一腔纯净的心思,被这四个字玷污了个透。他很反感用轻佻的话语评价他与阮愿星的关系。
见沈执川没有回复,容景深适度地清了清嗓子。
“现在干什么呢,帮我个忙呗。”
沈执川将生菜用厨房纸巾擦干。
“没空。”
“你案子不是快结了吗?”
“在做饭。”
油热,生菜倒进去滋啦一声。
他的蓝牙耳机昂贵,显然容景深听见了。
“陶冶情操呢?”
他并不知道沈执川会做饭,甚至可以说是擅长做饭。
沈执川平常不过是外卖和律所附近乱吃一通,解决最原始的生理需求便好,连做饭阿姨都没请。
“讨好喜欢的人。”他忍不住轻弯眉眼。
已经多少年,强烈的喜欢早已根植在心底,仍旧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沈执川没有心情用一句又一句谎言隐瞒,他也不认为喜欢阮愿星是一件需要在外人面前藏起来的事。
大抵是这句话太过温柔如水,对面沉默了整一分钟。
“嘟嘟”。
挂断了电话。
-
最后一天她熬了个大夜,她将最终的成稿,十六页漫画打印出来,简单用订书钉装订好。
她抱着稿件,心脏跳得飞快。
觉得自己像凯旋的将军,更像完成了一个绝对的奇迹。
阮愿星终于从创作的深海回过神来,恍惚觉得房间好像装了自我清洁功能。
她不曾一刻听到油烟机的轰鸣声,也没见过他打扫的身影。
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她觉得有些饿了,他总能送来简单的营养餐。
可能几个小时前,房间还是乱得无处下脚,她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半小时后,总能恢复最初的整洁。
阮愿星莞尔,看来他很适合扮演故事中的“田螺姑娘”。
完成创作,总是有强烈的分享欲。
她先是光着脚,某些记忆涌进脑海,她又顶着滚烫的脸钻回小窝穿好拖鞋。
“我画完了!”
阮愿星捧着稿件,从他背后探出个小脑袋。
离得有些近,沈执川转身时,她脸颊贴到了他胸膛,滚烫的温度让她紧急向后退了三四步。
她举着手指,给他讲解。
“这里,我改了好多次。”她急切点在某一页的分格。
“最开始画这个角色时,转身的动作总是很僵硬,我想表达决绝又带着不舍和留恋的感觉……”
“后来我想起,你发给我的,满满跳下窗台的时候,尾巴尖还留恋地卷起一个弧度,但身体已经走出去的姿态,我就这样……”
她没了在旁人面前紧张纠结的模样,语速快得像往外蹦豆子。
身体不自觉朝他的方向倾斜,发丝轻蹭到了他的手臂也浑然不觉。
阮愿星像在森林孤独旅行的小松鼠,终于找到同类,手舞足蹈地介绍自己囤藏的所有食物。
整个人被赤诚的热爱点燃,鲜活生动的光芒格外刺目。
她眼里绽放的璀璨光芒,让他心中也流经一阵暖流。
他经年呵护的珍宝,绽放出自己的光芒,他怎么会不高兴?
可几乎是同一时间,恐惧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他惧怕阮愿星眼中迸发的光。
当她还是一只怯懦的雏鸟时,世界对于她而言是危险的,而他可以做她唯一的港湾。
他会为她提供庇护所,料理好生活,解决一切麻烦,来牢牢将她护在身边。
只有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他会逐渐让自己变得不可替代。
插画师与漫画家不同,漫画家会有更多的读者真心喜欢她笔下的世界,带来的成就感是截然不同的。
她终将发现世界如此之大,精彩纷呈,而他会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随时被遗落在身后。
即使他已经透支生命,站到了世俗意义上的顶峰。
可在她全然投入的新世界里,他第一次感到了无用武之地的恐惧。
他轻轻敛下眼帘,声音温软到像一盏扭曲的水。
“星星,饿了吗,吃点东西庆祝吧。”
他攥紧了阮愿星的手腕,看她抬头迷蒙地眨眼睛。
“疼……”她闷闷用鼻音说道。
沈执川垂头,视线扫过她白皙纤细的手腕勒出的红痕。
他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至少此刻,是独一无二的。他轻舒一口气。
阮愿星用小动物般的语气:“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怎么会?”他声音比刚刚沙哑了几分,刻意放缓,“哥哥高兴还来不及。”
他没有给犹豫的时间,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用力,再没有丝毫克制。
亦或者,已经是极度自/虐的克制过后的结果。
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环住她的后背和腰肢,力道大的让她喘不上气,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某种强烈情绪驱使之下濒临失控的边缘。
“哥哥真的很高兴。”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这个动作需要很努力低下头,用一种极度不舒服的姿态,鼻尖蹭着她馨香的发丝。
“星星,现在这么棒了……”
半晌,他轻抬起头,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用一种可以调整过的声音,带着笑意,慵懒温柔。
“怎么办,哥哥的星星要发光了,突然有些嫉妒……那些人。”
像一句最普通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