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声恐怕不知道,就自己这个出差没个定点儿,随时待命准备出发去往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并且偶尔在外风餐露宿外加上交的素材还时不时被打回来的傻逼工作还会受到一个山上孩子的羡慕。
比如现在,下山之后,他心里难得拥有的一份清净安宁就被这傻逼地方的傻逼天气以及傻逼工作和傻逼李欠年带来的怨气取代了。
薛闻声背着坏了的机子,用自己受伤的腿缓缓地骑着不太熟悉的三蹦子驮着面无表情满脸黑线的自己往昨天那大爷家过去。
上午的镇子上并不是很热闹。一路上也没什么阻碍,没一会儿就到了大爷的店铺旁。
现在大爷没有在外面站着,看样子这地方恐怕傍晚才会热闹起来。
薛闻声靠路边把车子停了下来,又把设备放好了,小心翼翼地进了那家烘焙坊,抻着脖子左看看右瞅瞅,没找到昨天那个热情的大爷。
大爷恐怕不在。不然昨天那个热情劲儿,现在恐怕早就出来了。
“买面包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柜台下方传了出来。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柜台下的一张干净的面孔。
薛闻声没看到柜台下还坐着一个人啊。
“我不是买面包的,”看到店里有人,他大着胆子走到了柜台前,“我昨天从这家看店的一个大爷那里接借了一辆车,我是来还车的。”
“哦。”姑娘短短地应了一声。
“要是......”
“爸!!!!!”
......大爷不在的话......
姑娘一嗓子震天动地。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薛闻声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从后屋就走出来了那个热情的大爷。
“他说来还车的。”姑娘简单给她爸交代了一声,就起身去了后屋。
“你看着点儿火候啊!”大爷也抻着脖子冲着女儿走向后屋的身影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接着转过脸来,一脸和蔼地看着薛闻声。
“来来来你别站着了,”大爷说着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坐坐。”
“不不不谢谢叔了!我就是来还车的。”薛闻声摆手推辞着,“我这耽误您太长时间了。说好的晚上还的,实在是抱歉啊。”
“害多大的事儿,昨晚下雨,这常有的事儿。”
薛闻声听大爷这么说,想来他也是本地人吧,借机问道,“咱们这几天的天气怎么样啊叔?”
“不太行,”大爷还是拉着薛闻声坐了下来,“这里这个月份的天气都挺多雨的,别看现在天儿挺好,下午就够呛了。”
完蛋。
这他妈谁要求的这个时候来这破地方拍摄。
“你们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一等。”大爷说着又给了薛闻声一块儿面包,热腾腾的,看起来刚刚烤出来,“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大概就好了。”
完蛋。
谁能等上十天半个月啊。谁愿意等十天半个月啊。
大爷这话是一锤子把薛闻声的希望敲进了谷底。他手里热腾腾的面包,吃下去倒是冷冰冰的。
“行嘞叔,谢谢你啊,那我回去再去和同事们商量商量。”说着薛闻声起身,耽误人家太久时间也不太好,看样子自己刚来的时候大爷还在烤面包。“叔,您是老婆孩子一块儿经营的这家店吗?”
“啊对,刚才那个是我姑娘。”
“那还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
“是啊!”大爷笑得很开心。对自己现在平淡的生活肉眼可见的感到幸福。
薛闻声最后买了大爷一些面包,自己除了摄影机子也没什么带来的外地特色能感谢大爷的。
咨询了一下当地的诊所在哪里,薛闻声告别了大爷和他的姑娘。走时又联络上了李欠年和小齐,他们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在拍摄。
薛:当地人说这几天天气都不会很好,你看怎么着,现在机子也坏了,等人送过来?
欠:你在哪儿呢。
......他妈的已读乱回。
薛:我在诊所,我腿昨晚他妈受伤了,等着包扎。
欠:等你回来吧,我们在外面拍摄呢。
薛:。行
想来他们两个一个在诊所一个在外面扛着机子,怎么也不是个处理问题的好时机。
诊所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薛闻声脑神经频频跳动。
他没再联系小齐,李欠年在外面拍摄,想来小齐他们也不会歇着。这样他们的素材差不多能在天气不赖的时候拍个差不多,自己的素材就够呛了。如果最后真的要留个人在这儿等着下一批人来,恐怕留得也是自己。李欠年估计会凭借“你腿都受伤了就别火车高铁的瞎转悠了”的借口来让他留下等着机子送来。
看上去非常得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李欠年非要让他自己上山拍素材,这机子腿什么的,根本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非常得不合情不合理。
薛闻声闭目小憩,等着叫号给自己包扎。冷调的白炽灯刺得薛闻声黑压压的视线不均匀得一亮又一亮。让人心烦得很。
等他包扎好回到宾馆时,已经中午了。
又好巧不巧的,天气又阴了。山头子上方盘旋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估计没一会儿就要蔓延到整个镇子上来了。
看来大爷和阿塔说的都没错。
薛闻声整理了整理前两天拍的素材,后期搞了一通,先把拍好的素材整得像样一点儿交上去,接下来的工作量大概还会少一些。
翻着自己相机里拍得各种各样的素材,真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基本都囊括其中。有些挺久之前的照片还来不及导出去,残存在薛闻声这个古早的相机中。
他一张一张地翻着自己相册里拍过的照片。曾经列入自己放肆青春环游世界的计划名单中的地方,浓缩成几寸的照片压缩在相机的底层。他年少时以为二十六七的自己亲眼看到这些照片,会是怀念和感慨。现在薛闻声就觉得,自己真是硬找苦吃。
那张西北的照片,风餐露宿了两天勉强拍到了,最后因为主编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是没用上。西藏的落日景,一行人去了半行人高反,晕了三天才强撑着拍下了一组照片。
还有些国外的景儿,更别说一天天得忙成什么样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颠倒的作息,一日三餐不保,保了也大概率水土不服。
他想带着期待激情去肆意妄为地旅游,并不想现在这样带着山多的任务与紧凑的行程去工作。
那一张张相册从面前闪过,没办法激起任何情绪,留下了一片残破的光影和色彩,让薛闻声回忆着拍摄时的种种劳累。
真是不堪的过去。
他来不及再放空般的任凭自己瞎想了。李欠年的电话一通打来了。
“你在哪儿呢。”
“......我他妈还能去哪儿,宾馆啊。”
“你在宾馆干什么?”
“......我机子坏了腿瘸了我不回宾馆修后期我干啥啊?”薛闻声简直觉得他脑子有病。一句话连个关键词儿都记不住。
“我们现在回去,这天儿又快下雨了。”
“赶紧得,赶紧回来说说接下来怎么办。”薛闻声挂了电话,没什么心情再感慨自己流浪一样的悲惨过去,赶紧修着剩下几张图的后期。
阿塔捆好最后一把柴火,天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了。浆果扯着他的衣襟,想拉着他往屋子里走。
“你先回去,别拽我,”阿塔扒拉开浆果,拿了个斗笠穿,背起了两把柴火,又用个塑料包袱裹好了两捆柴火, “我得下山一趟,你自己在屋里待好了。”
阿爸那边要柴火,今天得赶过去才行。趁着雨还不大,阿塔比较顺利地下了山,到了镇子上。不过一路上走到阿爸家的时候,雨又逐渐大了起来。
“这是两捆柴火,”阿塔走进了房门,把背后的两捆柴火放下来,解开了塑料包袱,忙着把柴火搬到了后厨干燥的地方。“这几天下雨,你们先用着这些,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去砍些送下来。”
阿爸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姑从一旁搬来个凳子,“你在这儿歇会儿再走吧,我们给你备了点儿鸡蛋什么的,等雨小了你再走。”
阿塔看着外面不停的雨势,坐了下来。
想来也很久不见两人了,虽然一直也在同一个地方。可这么干巴巴地坐着,一时间也局促到不知道聊些什么。
与其说是亲人,他们更像是一种赡养关系,阿塔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赡养谁。
为什么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这么些年也放他一个人在那里风吹雨打。薛闻声走的那条下山路,阿塔要不是真的被困住过一次,恐怕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去救他。薛闻声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十九岁的大男孩不可能没有想到过。说给难得关心的外地人的话还是经过了友善加工,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恐怕来不及到镇上就死在下山路上了。
这算是亲人吗?
平常山上的羊毛羊奶羊肉什么的交易,都是李姑在整,换来的一些钱,倒是会给他不少。
他拿钱又有什么用啊,待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要用钱的。
那怎么就除了这点儿交易,别的再没什么了呢。今晚雨这么大,甚至还不能让他过夜。真要等到雨小了,他估计又得趁着大半夜上山了。
阿塔干巴巴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一杯热水也没有。李姑和阿爸在一旁说着话。他愣愣地看着洒在窗前的雨,火炉里烧着的柴火劈啪作响,这时间流失得难得这么慢。
真是煎熬。
“内个李姑......”阿塔搓搓手站起身来,把凳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我先回去了啊。"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啊,等会儿吧。”
“没事儿我经常上山路都熟悉。”说着阿塔披上斗笠准备出门。“你和阿爸吃好喝好啊,有需要就托人告诉我。”走到了门口,阿塔顿了顿,犹豫着转过身,轻声地开口,"鸡蛋我就不拿了,你们留着吃吧。"说完,推开了门,走向了雨水中。
“不是李欠年,合着你又是让我垫背是吧。”薛闻声坐在床上,仰着头眼神扫射着站在对面的李欠年。他真是想一锤子抡他脑袋上。
“那工作没做完好歹留个人吧,到时候下一队来了能接着续上啊。”
“我他妈都工伤了我不能回去啊,我拖着个受伤的腿回头严重了给我截了你赔啊。”
“怎么说机子是你撞坏的啊,那你......”
"哎不是我草你他妈还有理了啊,谁他妈安排我去的啊。"薛闻声气不打一处来,“我告你李欠年你别把这事儿一股脑扔到我身上,你带队的他妈不知道下雨啊,我在山上命差点儿没了你跟我较这个真。”
“......你要是硬要回去,你的素材也是少了一大半。”
怎么着你们的素材就拍完了?
“行,你现在是看天气了,剩下几天下雨你们拍不了了对吧。”
“这么多人在这闲着还不如先回去上交一部分,看看哪些能用的。”李欠年说完,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那些素材可以先给你带回去,没说抢你功劳啊。”
“......”得了,薛闻声算是听明白了。
交给他的素材,基本上是没完成几个。他要是硬要回去,那他拍的那些素材,最后恐怕都不会用。相当于白来一趟。
“再说了你腿受伤了就别高铁火车来回跑了。”
真他吗说准了,这货真他妈拿这来劝他。嘴脸。
“......行,我留。住宿费还让我自己报销是吧。”
“那不会,公司报销。”
薛闻声苦命地冲他笑了笑,并毫不客气地驱走了所有人。
“哎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好看的景,到时候好......”李欠年被往外赶的过程中依旧不依不挠。
“我看你大爷的看!你他妈不是说老子腿不方便吗!现在让我又他妈冒雨跑动跑西的你他妈缺心眼儿吧!混蛋!”薛闻声把满腔的愤怒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宾馆质量不太好的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李欠年的一切叨叨。
“草,傻逼一个。这破班儿谁爱上谁上。”
薛闻声决定,等下一队带来新机子的时间里。绝对不探索这鸟不拉屎地方的任何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