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海市的一条小道上,龚老大和他的几个徒弟对视一眼,“六乔路最近扒手多,你们几个看着点。”
“包子,给我在后车厢守牢了!”
晨霜打湿了包子的声音,嗡嗡回答着龚老大的话,他靠在车厢的铁皮上,敛住对背后封闭货厢的好奇。
尽管他知道这东西来路不太对头,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混口饭吃的事。
路况不太好,哐当哐当的,包子坐得屁股发麻,他忍不住暗啐一声,多少次也习惯不了。
龚老大还在驾驶座上闲扯,他们开大车最是费神,但他这会不放心其他人来,得熬过这段路。
二徒弟正嬉皮笑脸,跟师傅开荤腔,“这趟回去,让我媳妇好好伺候伺候,欸师傅,你也别成天拉着个驴脸,娘们都不吃那套。”
龚老大也笑,“是你媳妇不就扯。”
话罢,车上几人都笑起来,包子坐在车厢里头,扒着缝透气,也不由嘿嘿的笑。
任车技再好也挡不住路烂,货车又一个颠簸,车上氛围刚缓和点,紧接着便是几声咒骂。
“苟日的……”
一声巨响从地面传进来车窗,炸得几人仿佛骤然失聪,霹雳乓啷的接踵而至,货车失了重心般前驶,龚老大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大喊,“包子!包子你稳住,我们不能停!”
龚老大还在喊,间或夹杂着徒弟们的惊慌失措的大叫,“妈蛋这群劫道佬!偷不成还要强抢了!”
“包子!”
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包子没有说话,龚老大已经有所感觉事态在逐渐失控,脱缰的绳不在手中,在他终于陷入黑暗中前,龚老大模糊地看到了几道人影,如此凛然,如此熟悉……
可笑效命的终笑命了去,远在百里外的一通电话轻描淡写抹去他或他们的名字。
珍海,从来没有这些个人,要查什么呢。
王青松还在得意,自认手段了得,众人皆醉他独醒,王青松清没清醒尚且难评,度洲这会悠悠醒转。
大梦一场,骨头都软了。
度洲打量片刻,便坐起身靠在床头。
病房里没有旁的人,柜子上摆放着马蹄莲,度洲嘴上起着干皮,浑身都渴,如同在暴晒的鱼。
度洲低垂眼,整个人很清明,思维流畅敏捷,甚至可以口算大学时的微积分,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脑子像台破电视似的,闪过一段一段的雪花频。
赵主任夹了本病历本进来了。
“小洲,你醒了。”赵主任刚要问他身体如何,度洲开口便说了情况。
赵主任皱眉,虽说度洲在他睡着期间恢复速度惊人,但这倒霉催的又是溺水又是脑挫裂伤,赵主任再给他做了个检查。
这时宋雅回来了,她把保温桶搁桌上,仔仔细细观察一遍她儿子,扭头施施然坐下,慢条斯理打开保温桶,烫手似的扇了两下,吃饭。
“妈。”
度洲无语了,儿子尚在病中,人还恍着呢,“明知道我现在不能吃,你还这样遛我。”
宋雅嚼完一口咽下,“你成天浪,我管你做什么。你吃不了我还得吃呢。”
“今天这油焖大虾烧得好。”
赵主任解开度洲脑袋上的纱布,“宋夫人从昨天下午就一直守着你,这会才吃上一口正经的。”
度洲的伤口快要结痂了,赵主任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碍,让他在医院观察几天。
“你也知道大脑是人类最为神秘的领域,你说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大脑瘀血未清,静养着吧。”
“我现在能洗个澡吗?”度洲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每个细胞都在渴水,他现在迫切地想洗澡。
“……”赵主任顿了一下,“尽量不要沾水,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宋雅盛了碗甜汤,头也不回地说,“瞎讲究,洁癖也得看看时候。”
度洲饥腹肠鸣,宋雅饭甘餍肥。
不多时,交代清楚,赵医生出去了。
宋雅毕竟不是闲人,安排了护工,正要唠叨两句,感性的触角憋了回去,“度洲,你的人生大事,我不多说,但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不希望下次见你是在医院。”
宋雅也离开了,房间里重新安静。
度洲喝了杯水,裹着被躺下。
他虚阖着眼,天花板洁白如雪,一大片的,幽绿如鬼火,华丽而温凉,鳞片在他的幻想中越来越坚硬,蹭红了腰腹……
梦里的人放浪形骸,度洲只觉可笑,冷静得像一个旁观的过客。
他开始放任猜想,真相不可控的逐渐诡谲灵异起来——一条……鱼?
这可真像一个玩笑。
可若非如此,难道要去说服自己——法外狂徒仁慈地手下留情了?
医学奇迹正在怀疑现实,他的眼瞳里卷起思考的漩涡,深邃的像智者,只是他的大脑很空,空荡得只能装下一条尾巴。
度洲不禁摸向手臂,这里的异常恰巧发生在他离奇生还之后。
是否还有后续,他不知道,但度洲耐心一向很好。
谁是猎物,尚讨定论,倘若出招,便要一击致命。
“诶,命不好。”
“怎么了,因为你考砸了哈哈哈哈哈!”
“才不是呢!因为你这个笨蛋天天气我,气死我了,说好不许抄作业,为什么你给别人抄,不给我?”
“我不要跟你玩了。”
“等等我!”
两只青梅竹马跑在沙滩上,书包背在背后晃悠,两行脚丫慢慢伸远。
海边咕噜咕噜一串泡沫。
“给你抄作业了,那你以后肯定不会好好学习,我们就不能上一个学校了。”
“不想学习~”
“要学,我爸说人丑就要多读书,他就是书读少了。”
“好哇决斗吧!我们比谁跑得快,赢了就听我的。”
……
“读……书?”一只蹼掌捞起男孩书包口掉出来的作业本,封面印刷着“练习册”(数学)几个字样,随手翻了翻,人类的文字方方正正之中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祂眼睛猛然一亮,像习武之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葵花宝典。
要……读书。
祂在水镜上左看右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与人类相差甚大,想起那句始终理解不了的话,这里的人类都在说,“读书改变命运。”
命运是社会性的。海太大,祂没有族群。
人类何其矛盾,人在屠杀,人在高唱和平,重且至庞大如鲨鱼可死,轻却捧搁浅的鱼虾归海,祂尚未真正看透这个族群,便已感到难以承认的胆寒,和丝缕的……向往。
他们如此繁大,在这片漆黑的夜里架起篝火,那种璀璨和炙热要命地吸引着每一个孤独的旅人。
鲛人感受到一种迫切,了解一个族群最快的方法就是融入他们,去窃取他们的文字,窥探他们的思想,并且影响改变。
祂举着那本练习册,漂洋过海,藏到离巢穴最近的岛屿上,远离人烟。
不过,这不够,远远不够。
祂想到了那只逃跑的“小宠物”。
度洲在医院躺了几天,大热天不洗澡实属难为人。
喝完宋女士送过来的十全大补汤,得到众人员的认可,度洲终于能洗澡了!
当水淋过度洲的头发,打湿他的眉眼,胸肌,长腿,只是这一瞬间,他便觉浑身舒爽,贪婪甘霖。
单人病房的浴室不算大,镜子起了薄薄的雾,花洒高高落下的水流潺潺流过躯体,很快在地面积了一滩,它们缓慢地流动着。
透明在凝聚,浅浅的水平线渐涨,度洲仰着头,并无所觉。
淋湿过后,度洲侧手去够沐浴露,偏头摸索的那一刻,他的手臂某处的皮肤突然发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剧烈。
鲛人忍痛放弃了晚餐,还有夜宵和打杂的零嘴,因为祂读着那本捡过来的练习册,越读越上火,天知道祂曾经情绪多么的稳定,就算幼年期没捕到猎物也没恼火得想跳脚。
祂刚刚推开人类世界的大门,就要差点被人踹回去了!
气死祂了!
鲛人无能狂怒,捶跑了一点眼色没有的海蜥蜴。
这些愚蠢的家伙!
鲛人不甘心,还在努力,下一秒遥遥感受到了私纹的触动,顿时喜从天降!这只豢养的小宠物最好不要让祂失望!
水流滴答滴答,鲛人已浸投到人类的城市。
人类雄性在洗澡。
鲛人顿了顿,决定先收敛暴躁的脾性,按人类慧者的话说,先礼后兵。
“%ζ低……ф#头低头,我要&……”
人类顺从垂下脖颈。
鲛人颔首,继续说着。
“*/ξ£做题……”
度洲男人的第六感发作,在手臂异样时他心里有些发毛,总感觉被什么鬼东西盯上了,低头环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挤了一大泵沐浴露搓搓了鸡皮疙瘩,他默默加快洗澡的速度。
“ё%-◎是什么意思?回答!”
“低头低头……”
人类无视了!甚至喜滋滋沉浸地洗澡。
气死祂了!
鲛人咕噜咕噜大骂这个不吃酒的人类,实在可恶!
祂先前贮藏的愤怒盖不住了。
“臭流氓!”虽然鲛人不明白香香糯糯的水果怎么被人类用来骂人,但这并不妨碍祂气急败坏发挥功力。
此时高音震耳,度洲终于听到了,浅浅的、尖锐的一声,他顺着往下看。
“啪!”
私纹在灼烧,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度洲突然腿软,“噗通”跪地,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尾巴扇在他的脸上,火烧了一样。
“?”
度洲茫然着,膝盖痛得没爬起来,这个睁眼瞎的哐哐挨了一顿打,就在鲛人打得以为这小点心俯首称臣时,度洲终于看清了。
湿漉漉的地面立着一尾透明的鲛人,人身鱼尾,流动在祂周身的水纹神圣仿若不可触碰,祂高傲地昂起头,赏赐这个人类雄性一个眼神。
可是祂那么小一条,扯巴扯巴还没长过度洲的膝盖。
在脱轨的视力勉强拉回来后,度洲语言系统陷入紊乱。
“我……你,暴力不好。”
度洲一腔火发不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落下,浴室里气氛短暂凝滞几秒,度洲半跪着快速裹上浴袍,挣扎着站立,鲛人又奔放甩上两个大尾巴,拍得度洲大腿肉眼可见的红肿。
度洲看在祂是救命恩鱼的份上,忍了!何况这么小一条,不然要当作铜豌豆又炒又烹?
鲛人越想越觉得这个人类在蔑视祂,他小小附庸居然恃才傲物,还拿捏起祂来,倒反天罡!
打服他!
袖珍的鲛人跳上去就是几爪子,度洲谨慎退后几步,胸口依旧被挠了几道血呼啦的长条。
度洲被打得一头蒙,也起了火气。
忍无可忍,欺人太甚。
“别打了。好好说话。”度洲“嘶”了一下,整理领口。
脚边的鲛人瞪着眼,叽里咕噜嘴里忙得很,“ペζ#你等着£~。”
度洲眼沉沉地盯着祂,沉默得像一种震慑。
他逮住了那条多动有力的尾巴。
“a……”
鲛人措不及防倒挂在人类结实的臂膀上,天地倒转,祂头朝地,这让祂想起人类风干的海鱼。
鲛人屈辱地闭了闭眼,宁愿事后虚弱一阵也要狠狠教训这个人类,他羞辱了一位注定青史留名的伟大存在!
度洲中了软骨散似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随后僵硬而无力。他躺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抓住的鱼尾化作一滩水溜走。
结束……了?
浴室的花洒落下水流,柔和的薄薄一场雾,濡湿度洲的脸,一点点洗去俊朗矜贵的五官,眼,鼻,口,耳……这让他牢牢抓住的——只有空白。
瘫软许久,度洲开始感到冷意袭人,尝试着爬起身。
“嘟!”
一道黑影晃过,镇压在他的身上,不重,但度洲失去挣扎的力量。
鲛人水凝的身形比先前更加模糊,也更小巧了些。
祂在得意洋洋地笑,为这理所应当的胜利。
“我的。”
鲛人的唇张合着,不疾不徐,无声吐出祂的宣告。
战利品。
度洲轻易看懂了,他有些想笑,即使在狼狈凌乱的此刻。
幼稚。
很快,他敛住神情,恢复了惯然的平静。额角青筋在狂跳。
鲛人为了压制住他,躯体不由前倾,一副恶狠狠勒住脖颈的无情残酷模样。
“度zhou。”
度洲愣住了。但那不是幻听。
他的名字。
鲛人的眼睛像蛇,竖瞳的,祂凝视着,蹼掌下禁锢的人类如同被猛兽衔住咽喉的草兔,瑟瑟发抖,轻易不敢动弹。
很好!
下一步,鲛人狮子大开口,“我要图书馆”。
祂要很多很多的书,人类社会的所有痕迹都将会呈现在祂的面前。这个人类大小是个“总”,这点要求只是祂的开胃小菜。
度洲躺平任祂折腾,直到这条小鲛人刮蹭到他的痒痒肉,度洲绷紧腰腹,咬住后槽牙。
“你要图书馆干什么?”
鲛人恶霸相,“@%少管!”
叽里呱啦的前摇晦涩难懂,度洲疑惑几秒后恍然大悟,“你想学汉字。”
鲛人甫一上岸便在华国境内,祂尚且不明白汉字和语言的区别,“那怎么了!”
小鲛人喋喋不休,“效率效率,懒蛋!”
度洲一听“懒蛋”,稍稍恢复了点力气,他坐起身,端住滑溜溜往下的小主子,及时制止了那只想掐进肉里的爪子,“你跟谁学的,我可没有图书馆。”
霸道鲛人怒了,“我要!你钱!”
祂还不会遣词造句,本来理直气壮气势汹汹,顿时毁于一旦,整一个赖皮打滚小学生似的。
“我真没,你知道我这种做生意的现金流不会太大,给了你图书馆我就得饿死,到时候破产了说不定还要欠债,人人喊打,我无路可走,不得只能来找你救济。”
度洲张嘴一通扯淡,反正他赌这小人鱼刚进城的迷糊蛋,是一是二还不是听他说。
鲛人听懵了,欠什么……找祂?
“你讨打!”鲛人可不管那么多,祂吊在度洲的脖子上,强调,“命,我的。钱,我的。你,我的。”
度洲暗叹,今洗澡真洗进坑里去了,任胸前挂着这小小一条,关了水,擦干头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拿吧。”
鲛人憋屈死了,拿他命有什么用,“白眼狼。”救错人了。
祂只能委委屈屈放低要求,“我要书。”
鲛人:宝宝委屈死了,没用的男人
吃个流氓好好补补[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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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等着,下次来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