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成顶流超星 第4章 优雅温柔缅因x街头一霸狸花（四）

兜兜转转，顾映带着小灰团，从庄园到达小住房区。

此时已经近半夜，小区楼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顾映摩挲一番，才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乘坐直达客厅的专属电梯。

电梯一打开，面对的就是一桌丰盛的晚餐。

头发花白的老人摆放菜肴，电梯叮的声音，并没有引起老人的注意。

还是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抽空大声问：“是顾映吗？马上吃饭了，快去洗手。”

老人听见动静，也转身看过来，雾蒙蒙的眼睛，哪怕戴上眼镜，也要眯起来仔细分辨一下。

“小顾来了啊，我带你去洗手啊。”

顾映放下猫窝，笑着搀扶老人，“哎！林婆婆，慢点走。”

林婆婆拍拍顾映的手，笑眯眯道：“最近工作辛苦了，都好久没见你了。”

顾映表情惊讶，夸张地道：“哪里，我明明上次才来。”

林婆婆嗔怪，“上次都过去好多好多天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老家伙。”

“婆婆把时间串联起来的话，我昨天才来过嘛。”

“诡辩。”林婆婆不满地瞪她一眼。

“嘻嘻。”

一老一少洗完手，厨房里忙碌的林自豪也做好了最后一盘菜，在她们上桌之前，林自豪怀里抱着一只狸花走出来，将其放在餐桌位置上。

还贴心地为新来的幼猫准备瓶猫用奶，放在它的猫窝里。

桌面上的菜有荤有素，囊括三人一猫爱吃的，吃得肚子都鼓起来。

林婆婆吃完饭，就出门和老姐妹散步，林自豪则将碗放进洗碗机里，就坐下来陪顾映瘫在沙发上。

“感觉上次见面，还是昨天的时候呢。”

顾映看着房间里的程设，茶几上的摆件一件不少，沙发套也刚好轮到蓝绿白小雏菊，窗帘晾晒在阳台，换新空气机发出微弱的声响，整间屋子都散发着浓重的烟火气。

只是上次，林自豪家里的猫精力旺盛，窗帘沙发和桌角总是伤痕累累，现在再看，虽然添有新伤，但已经有些时间了。

顾映道：“你们也还是老样子。”

林自豪抱起脚边的猫，放在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摸：“不一样喽，丧彪牙齿啃不动桌角，也不怎么磨爪子了。都老了，我也快老了。”

顾映注视着她，道：“四十五岁，还很年轻呢。”

“在你眼里，就算是妈妈，也很年轻吧。”林自豪摸着眼角新增鱼尾纹，轻笑道：“生命的衰老，在你眼里就像日升日落一样自然。真羡慕啊。”

顾映捧着水杯，浅浅喝一口水，关于生命的逝去，她向来沉默。

“我会尽力照顾好，你带回来的小家伙的。”林自豪看向幼猫，此刻幼猫正犯困地打哈欠，“它很可爱。”

顾映也看向幼猫，点头：“它也很乖巧，不吵不闹，也不怎么叫，照顾起来会很省心。”

这一天的奔波，幼猫一次也没叫过，如果不是确信幼猫嗓子没问题，她都怀疑声带是不是被摘了。

林自豪看向的顾映，“一个月后，就临近高考，你会去参加吗？”

顾映双手枕头，闭眼道：“肯定要参加。不然助理肯定担忧得睡不着觉。”

“十几年没怎么接触学习，一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

顾映勾唇笑道：“考上大学，一个月时间完全够了。”

林自豪道：“你并不打算考名校？”

顾映点头：“我这种情况，不适合专研某一领域。”

“那你打算考什么专业？”

顾映食指放在唇上，“秘密。”睁开一只眼，看向林自豪，“想知道的话，持续关注我吧。”

林自豪有些恍惚地撑着脑袋，她空闲下来，会盯着角落，看到那落灰的登山棒早已锈蚀，除锈的念头，总在她疲惫时冒出头，转念间又推迟计划。

妈妈眼睛花了，手脚慢了，与妈妈同龄的伙伴，唯有相差十岁的侄女，人老到一定程度，轻轻摔一跤，磕一下，稍不留神就足以致命。

她也不再年轻，女儿早早成家立业，她不想年纪一大把，老来还得拖累女儿。

她与顾映相识十年，有年轻一辈的对比，她才惊觉，她已经失去闯荡的激情，沉淀下来后，安家稳居占了上风。

岁月催人老，回家，或许是旅行者的归宿。

次日清晨，林自豪如往常一般，起床料理早饭，给幼猫添食，抚摸沙发上蜷缩成团的丧彪，没有得到回应。

此刻林自豪微微一愣，脑袋顿了顿，坐在沙发上发了许久的呆，才如常地喊母亲吃饭。

林婆婆颤颤巍巍地坐在餐桌上，看向猫碗的方向，笑道：“少见丧彪贪懒。”

林自豪扒了口饭，“不是贪懒，丧彪走了，身体又凉又硬，应当是晚上走的。”

林婆婆喝粥的动作一顿，咽下稀粥，看向沙发上，有些惆怅道：“走了也好啊，老了，味觉什么的都退化了，它喜欢吃的大棒肉都需要撕碎了才能吃上。没病没灾的，走了也好。至少没受过多少苦。”

“嗯。”林自豪闷头吃饭。

林婆婆吃完饭，拿着蒲扇，和串门的老伙伴相互搀扶着出门去。

林自豪白天收拾完丧彪的所有物品，联系火葬，亲眼看着丧彪的躯体融化在火焰中，装成一小瓶骨灰，回到家中。

她下意识看向丧彪的位置，但那里已经没有熟悉的身影。

浑浑噩噩间，时间到了晚上，万籁俱寂。

林自豪忽然起身，翻箱倒柜，从电视剧柜台下，翻出一沓落灰的录像光球。

录像光球秉持着老式录影，而非如今潮流的立体式全系录制。

每一颗光球表壳，都刻有时间，最新一颗球，停留在三年前。

她从不主动找寻回忆，未来对她的吸引力远超回忆，她甚至很长时间都不明白，人为什么总会被回忆牵绊，难道未来不够吸引人吗？世界太大了，短短几十年的人生，她不抓紧机会向未来奔跑，就无法得知世界的全貌。

年轻时的张狂，令她哪怕违背孝道，也要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天际线，青年的热切，唯有滔天巨浪才能使之冷却。

她看着镜子中，日渐苍老的容颜，以及仍旧一望无际的世界，产生畏惧。

穷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边境，终究将她困在彼岸，连遥望的勇气都尘封在盒子里。

她曾嘲笑顾映不敢离开监护人，如今胆小如鼠的回旋镖，以另一种形式扎在她的心脏。

拿出第一颗录制球，放进放映器里。

微弱的机械音在客房回荡，猫窝里，灰团动了动耳朵。

录像球里，画面还未亮起，画面外传来一阵杂音。

……

“林姐姐，如果有趣的片段不进行记录，那会失去很多旅行的乐趣。别这么讨厌镜头嘛，要开机喽，来，笑一个。”

青年的林自豪从未主动站在镜头下，这会儿四肢僵硬极了，尤其在知道，自己这副窘态会被发布在网上后，更加紧张起来。

青年时期的林自豪，并不认为老年后会来看，发言也略显功能和简略。

“我叫林自豪，和顾……你一样，是个旅行者。我们的目标一致，前往猫杏小镇，去参观猫天堂。我说完了。”

“这就没了？好少啊。”

幼年顾映将镜头调转向自己，扬着笑容，道：“你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毕竟自从旅行以来，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到，除你之外的旅伴。”

“性格相近的旅伴会让旅途加倍有趣，你已经迫不及待前往猫杏小镇了。”

镜头一黑，飞船的轰鸣声先传出屏幕，紧接着是顾映兴奋的小脸。

“你第一次乘坐飞船，和公交车有明显的差距，船上还装配得有桌子，用来放置你的旅行装备。”

“你快看外面，飞离出城市生态维护屏障了。这未免也太酷了吧！”

镜头外，林自豪担忧的声音传来：“虽然技术已经很成熟，但你这样快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行为，很危险的。”

不出意外，两个人都被空乘服务员用“微笑”服务训了一顿。

林自豪等空乘服务员离开，小声嘟囔，“什么管束好我的孩子，我女儿可没这么闹腾。”

……

“呵。”

林自豪想起她们第一次相见，闹出的乌龙事件至今还广为流传，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向来玩不懂电子设备，擅长记账，却并不擅长记录，那时的她和顾映旅行，她负责记账，顾映负责记录。

顾映人小，点子大，想到旅行记录是写给未来自己的，直接采取第二人称。

她那时觉得，对镜头说“你”太过诡异，总是下意识回避，而顾映却为此一录，就录了十年，她好像天生就是为镜头而生的，耀眼到灼目的太阳。

一边看着录像，一边回忆当初的情景，在顾映愉快又兴奋的解说下，断断续续地来到猫杏小镇。

拿起下一颗录像球，打开却是一片混乱。

……

她们正拿着食物狂奔在街头，身后跟着一群猫咪。

林自豪大声道：“怎么回事，这群猫疯了吗？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

顾映没说话，小脸跑得通红，速度之快，竟超过了她。

然而两驱终究跑不过四驱，猫群赶上她们，把她们压在身下，伸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她们的皮肤，边舔边嗅，像在品尝什么美食。

这情景，林自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林自豪皮肤被舔得生疼，哀嚎道：“猫薄荷，它们被猫薄荷的气味吸引了。但我们什么时候沾染上的！”

顾映挣扎一会儿，摆不脱那群缠上来的猫，索性躺在地上摆烂，任由它们舔舐她的皮肤和头发。

她甚至还有心情录像！

“对于这个场景，你有义务解释一下，在旅店里，你将一品绿色的香薰放进洗浴水里，太可怕了，早知道就不换香薰，用你从家里带出来的，就不会有这事了。”

“什么？！”林自豪猛然转头看向顾映，“你小子，猫薄荷当香薰，放进我们洗澡水里？！”

“是啊，你现在已经很后悔了。”

林自豪全然没有息怒，哪怕全身爬满猫，她也要伸出一只手，狠敲顾映的脑袋，“那可是猫杏小镇特产，浓缩猫薄荷，持久留香，第一滴在皮肤上，猫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一整天！你把它倒进我们洗澡水里，猫薄荷已经把我们腌入味了，我们这几天都得被猫追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们还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耶。”

“还笑，皮都快被舔破了，笑个屁啊笑。”林自豪郁闷不已，小心扒开趴在身上的猫，深怕一个不留神踩到它们。

美好的度假圣地，快成炼狱了。

……

十年过去，镜头外，林自豪忍不住勾起唇角，心情愉悦。

真神奇，当时计划全乱掉，明明是件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会令她生气的事情。

当她回看，心里一阵暖意。

她没有意识到，笑意从打开录像带时起，就没有降下。

第三颗、第四颗……

……

“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湖，你怎么跑也摸不到边境，你会怎么做？”

少年心性，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倍感好奇，林自豪从未带过小孩，与顾映相处的时间，却是完整地体验到养小孩的不易。

视频里，林自豪双手搭在摩天轮扶手上。

“如果是我，会选择一直跑吧。”

“中途孤独、无助和随时想放弃的手拽紧你，你又该怎么办？”

“……”林自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很难想象孤独、无助和放弃会出现在她身上，长年的独自旅行，铸造一颗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心脏。

而顾映的提问，大多像手捏结果，眼睛忽闪忽闪，探寻着中间发酵过程的复杂，期待着精彩的一幕上演。

林自豪沉默片刻，伸手胡乱揉着顾映毛茸茸的头顶，咬牙切齿道：“一天天的，脑袋瓜子尽想些让人没法回答的话，故意的吧。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答案了。”

大人有时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不想回答的时候，用责问的语气、敷衍的态度切断，哪怕僵硬，但屡试不爽。

顾映却不是普通孩子，她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讨厌劲。

“可你想知道，林姐姐现在的回答。你超级无敌想的，如果没得到回答，你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林自豪捏住那烦人的嘴巴，按照当下的心情，甩了个回答过去：“孤独、无助和放弃。孤独不可避免，无助无处可藏，放弃随时产生。它们往往会结伴出现，又不会长久存在。捱过去，又是晴空万里。”

摩天楼顶端，她如是说道。

这是她们最后一段旅程，明早便要分道扬镳。

镜头恰到好处地熄灭。

旅行者之间，分分合合。

……

林自豪起身，刚想换下一颗录制球，弯腰的时，黑下去的屏幕里，顾映惊诧的声音响起。

……

“嘿，你听到微弱的声音。在那个草丛里。”窸窸窣窣声后，画面亮起，紧随其后的，是顾映的声音，“哦，快来看呐，这有一个小家伙，它全身都淋透了。”

阴雨绵绵，林自豪举着伞跟上来，嘟囔道：“下着雨呢，也不怕感冒进医院。幼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顾映用树枝翻了翻小猫，“情况很糟糕了，它的尾巴骨头碎了，后脚被砍了一截，皮毛也不完整，切口很整齐，绝大可能是人为的。”

林自豪惊道：“猫杏小镇还有虐猫人！”

顾映奇怪道：“也不算很意外吧，毕竟这里猫多，除了吸引爱猫者，阴暗的老鼠也会闻着味找来的。”

“嘿，顾映，你怎么能用树杈子夹猫！”

“那我应该怎么做？”

“身上有帕子吗？没有的话，用上衣把它包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嗷，好痛。”

林自豪收回手，“它是一条生命，敬畏生命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

“但治好了它，也无法把它放回小镇吧。生命之间也是会有霸凌的。”

“我们发现了它，救了它，就需要对它负责。这是大人要管的事情，你个小屁孩只管救就行了。”

“哇哦，林姐姐好霸气。”

……

录像彻底黑下去，再没有亮起。

林自豪久久没动，身体定在原地。

对最后一颗录制球，竟产生了畏惧。

但，她仍然将其放入，这次，录像跳转，并没有猫咪的后续。

但从只言片语中，观众能轻松推测出，林自豪为幼猫找了个很好的归宿。

顾映捣鼓着录制球，将这几天的录制，复制成两份。

也在那时，林自豪的通讯响起，另一边传来噩耗。

林自豪紧皱眉头，“怎么会找不着，它那么小，腿又短，跑不远。你再认真仔细找找呢，床底、缝隙什么的，猫很柔软，很可能藏在哪个地方了。”

“我复制好了，盒子里的，是给你的那一份录影。”顾映见她眉目紧皱，问：“发现猫不见了？”

林自豪点头，挠头纠结道：“看来我们得就此道别了，我得回去。”

顾映眨眨眼，“对于猫来说，你已经仁至义尽。”

林自豪摇头，只是道：“我得回去。幼猫的身体，不足以让它抵抗外界的危险。就和旅程一样，生命重在体验，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风格。”

顾映微愣，忽而绽放灿烂笑容，“林姐，这个录制球给你。感谢你这一路以来的照顾。”

画面正式以第三人模式，将顾映全身录制进去。

登机前，顾映意义不明地转头看向她，右手指了指身后，笑道：“林姐，猫科动物在幼时，爪垫稚嫩，走路无声无息，难以察觉。它们天生的警惕心，哪怕人类代代筛选，也难以培育出第二个人类朋友。”

“忠心的猎犬会在主人的视线之内活跃，而追随的灵猫会悄无声息地窥视主人。”

“林姐，它一直在注视着你，跟随着你，它一直在你目光所及的背面。”

顾映说完，朝身后挥了挥手，以做道别。

林自豪有些没听懂顾映说的一长串，那文艺到有些抽象的话语。

但她下意识朝身后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林自豪嘟囔着按下录制球关机键，“小屁孩，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耍帅姿势。”

屏幕陷入漆黑。

一段稚嫩的烟嗓，彻底掐断录制。

“喵？”

一滴水，顺着脸颊，濡湿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