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月呆立在原地。
“好心遭雷劈……”她对面的徐芊愤然道,“什么鬼啊。”
“没事。张老板,我和我朋友一会儿带小泽去吃饭,今天真是叨扰你了。”云观月拉了拉徐芊的手,转头朝张昊笑了笑,这才低头从包里掏出湿巾,拆出一张给云听泽擦脸。
她又往云听泽手里塞进一张湿巾:“小泽自己擦擦手。”
接下来,几人去吃客家菜,又逛了一圈商场,到最后打车回家……
一路上,云观月明显心不在焉。
她看着云听泽吃得饱饱的小肚腩,又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亲切的高中小胖妞。
云观月发胖的起点要追溯到初中。
老爸老妈为了她的全面发展,花大价钱把她送进了一所寄宿制的国际私立初中,每逢周五放学,她自行从学校离开,到了周日中午,再自己返回学校。
记忆中,父母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两个人如胶似漆,一有空闲就到处旅游,加之云观月常年寄宿在校,回家还能够自理,两人就更没有负担地满世界跑。
因此,云观月从初中开始,过上了一种非常孤独的生活。
父母相爱本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好事,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父母好像不爱自己。
她感到疑惑,不久后,她终于明白,父母不是不爱自己,只是父母爱彼此远胜于爱自己的孩子。
她很沮丧,每周回到家,只能与电视机、书籍,以及老爸老妈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零食相伴。
父母以零食的形态陪伴她,她吃得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胖,越来越习惯于用食物填补生活的空缺。
就这样,她以一种肥胖的体态进入高中。
每个人在回望学生时代的时候,总会找到几个不怀好意的同学。
时至今日,云观月早已记不清那些曾经因体型而对她抱有恶意的男女姓甚名谁,留在她脑子里的,只有善意的老师同学,以及……蒋承意。
“哎,她都这么胖了,还吃啊……”
“你看她买的那些,全是超高卡路里,啧啧啧……”
“人家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咯。”
……
又开始了。
云观月的座位明明在在教室的角落,那些不好的话却总能以她恰好听清的音量落到她耳中。
她垂眸看了看面前被打开的一包薯片和一袋草莓夹心饼干,底下垫着不及格的数学答题卡。
“嘿,我也爱吃这个。”蒋承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同桌的椅子上。
云观月没敢看他的表情,小声应道:“哦。”
蒋承意毫不客气地伸手抓了一把薯片,丢进嘴里。
云观月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
“你喜欢吃草莓夹心的饼干?”他咽下薯片,笑嘻嘻地伸手拿了一块饼干,整块塞进嘴里。
那时她早已发现他的脸皮厚如城墙,直白道:“试了才发现不喜欢。”
蒋承意面容扭曲地吞下嘴里的饼干,头头是道地点评起来:“我发现草莓好吃,但是草莓味儿的所有东西都很难吃。”
云观月笑着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夹心饼干:“像风干的草莓牙膏。”
“知音啊!”蒋承意夸张地鼓起了掌,“刚才那一块都快要我的命了……”
“还有香蕉。”她想了想,“难以理解香蕉牛奶。”
他的兴奋起来:“葡萄味儿的一半好吃一半难吃。”
云观月歪了歪头:“巧克力味的一般不会出错。”
蒋承意凑到她面前:“你能吃辣吗?”
她思索片刻,认真道:“能吃微辣,不过更喜欢麻辣。”
蒋承意突然握住她的右手,激动地上下晃了晃。
没等云观月说什么,就听见走进教室的班主任笑骂:“蒋承意你拉着云观月的手做什么?”
他心中坦荡,无视众人好奇的视线,笑着喊道:“老师,我刚发现我的另一个人格。”
那天,蒋承意顺走了那包原味的薯片,此后很多天,他都出现在云观月的零食时间里。
后来,云观月偶然得知,他最讨厌的零食就是薯片。
而云观月高中时最常吃的零食就是薯片。
那天的蒋承意究竟为什么在她的身边坐下,恐怕连当事人都已经忘了其中的原因,可从那天开始,云观月不再对自己三五不时的零食时间感到难堪。
因为有人会陪她一起吃。
“月月,你知道蒋教练生了什么病吗?”靠在她手臂上的云听泽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有一点点非常担心他。”
“我也不知道。”
云观月又想起他疲惫的神色。
她再次打开了微信。
【蒋教练,你现在住在哪里?明天我去看看你,好吗?】
他很快回复:【不用。】
云观月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想都没有想就拉了云听泽做挡箭牌。
【小泽很担心你,一直说要去看你,我被他闹得头疼,答应了明天过去看你。不过你不需要有压力,就我一个人去。[微笑][微笑]】
没错,是云听泽担心,是云听泽想去看他,是云听泽求着她,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和云观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提前告诉我。】
蒋承意发来一个定位。
旧城区,外来人口聚集地,鱼龙混杂,治安问题频发。
蒋承意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家以前不是在市中心的别墅区吗?
就算是孩子大了,自己搬出来住,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界吧?
云观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云朵jpg.]:【蒋教练,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住在哪一层呀?】
蒋:【702】
云观月提着一大袋水果,认命地走上了昏暗的步梯。
“美女,新来的啊。”
刚走到五楼,她就迎面碰上一个流里流气的光头男人。
云观月没和这类人打过交道,只好礼貌地朝他点点头,侧身继续往上走。
没等她往上走两步,便被男人牢牢抓住胳膊:“别急着走啊,美女什么名字,加个联系方式呗。”
她心中一惊,脸上堆起笑:“大哥,我是来找我朋友的,不好意思。”
为人处世,有一条很现实的规律:对有素质的人讲礼貌有用,对没素质的人讲礼貌相当于当众放屁。
光头男还是贼兮兮地笑着,拇指毫无顾忌地在她光滑的左手小臂上摩挲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要磨叽到什么时候。”蒋承意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派自然地拉过云观月的左手,又伸手拎过她右手提的一大袋水果。
蒋承意昨天挂了彩,今天起来也没力气收拾自己,声音粗哑、胡子拉碴、眼神不善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惹。
光头男讪讪地松开手,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也许光头男是看见了蒋承意左肩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嗯,看起来的确很像老大身边的心腹马仔。
蒋承意一路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关上门:“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加他的联系方式,过两天删了。”
云观月惊魂未定,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用换鞋,”他随手把她带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过会儿送你出去。”
她局促地站在玄关处。
蒋承意住的是单间,除了洗手间是单独的隔间,其他设施,诸如灶台、洗手池、床铺,皆是一览无遗。
屋里有一台台式电脑,连接着一横一竖两个显示屏,屏幕前停着一只龟壳款式的鼠标。桌面上另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没亮。
床边有一个空荡荡的狗窝。
整个空间里都透出一种对生活毫无追求、半死不死的单身汉气息。
“随便坐。”他毫不客气地躺回床上,半闭着眼。
云观月观察了一圈,除了电脑桌前摇摇欲坠的木凳,这个房间里可以坐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床了。
她走到床边:“你的身体怎么样?”
他没有睁眼:“拿杯水。”
“我不渴。”她笑了笑。
蒋承意这才舍得睁开眼:“我要喝。”
云观月打定主意不跟生病的人计较,任劳任怨地帮他接了一杯温水:“喏。”
“多谢。”他侧过身,艰难地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一口气把水喝光,“哐”地把水杯搁在杂乱无章的床头柜上,又躺进床铺。
她把水杯重新放回茶几,瓷杯表面的温热离了手,不合时宜地让她想起蒋承意手心干燥的热意。
不对,怎么会这么烫?
云观月伸手,想要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额前宽大的纱布挡住去路,只好用手背贴贴他的脸。
她被灼人的高温吓了一跳,顾不了别的,又摸了摸他的脖子:“蒋承意,你发高烧了。”
“嗯。”蒋承意双眼紧闭,半睡半醒的样子显然没什么力气。
云观月着急地拽他的手臂:“我带你去医院。”
“乖。”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捏了两下,翻过身去,“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她很想告诉他,现在在这个屋里拽着他的人是云观月,不是他的哪个前女友女朋友男朋友的,可纵使她心里有千百个不满的想法,面上还是烧红了。
云观月羞恼地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红着脸拆开自己带来的水果,拿到洗碗池一个个地洗干净,码进从柜子里找到的搪瓷小盆里。
她俯身将盛满草莓的搪瓷小盆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轻轻叹了口气。
蒋承意以前喜欢吃草莓。
现在还喜欢吗?
不知道。
云观月只知道自己还喜欢。
“你醒了?”
蒋承意再次醒来的时候,云观月正坐在床尾笑着看他。
“嗯。”
“床头有洗好的草莓,你吃点儿,缓一缓,过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他后知后觉地问:“我睡了多久?”
她耐心道:“两个小时有多。”
他怔愣片刻:“抱歉。”
她还是笑着:“没事。”
蒋承意随手抹了把脸,坐起身来:“我送你出去。”
云观月起身摸了摸他的脸,严肃道:“你得去医院,再烧下去会出问题的。”
“不用。”他别开脸,坚持道。
她懒得跟脑袋烧糊涂的人讲道理,伸手在窗台上扯了正晾着的两只干净袜子,二话没说往他脚上套。
蒋承意难得慌张地缩了缩脚:“诶,云观月!”
云观月拎着一只袜子:“要不你自己穿,要不我帮你穿,只有这两个选择。”
“我穿。”他马上抢过袜子。
她满意地注视着他穿袜子的动作,脱口而出:“这才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