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月看了看蒋承意的眼色,轻声道:“……哇。”
“心意**拳有十大形,模仿龙、虎、马、猴、鸡、鹞、燕、蛇、熊、鹰的动作,鹞就是雀鹰。”他接着解释,“人模仿动物的动作,有的时候看起来比较怪异。”
她点点头:“可是我看现在还挺多人练五禽戏的。”
蒋承意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她:“喝粥能接受吗?”
“当然。”她笑起来。
“嗯。”他抬腿走进一旁的大排档。
他把菜单递给云观月:“五禽戏在某种程度上更像健身操,像八段锦一样,套路温和,养身健体,国家一号召,练习的人自然就多了。”
云观月拉开他左侧的椅子,见两人座位之间间隔有点远,遂把椅子往他身边挪近:“心意**拳可不可以也打得比较温柔?”
“心意**拳本身就是霸道的拳法,要练习到位,很难温柔。”蒋承意一派从容地靠在椅背上,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前后翻了翻菜单,“海鲜砂锅粥,吃吗?”
“没问题。”她笑着点点头,“按你的说法,现在比较多人学的武术种类,像太极、咏春这种,都是因为招式比较美观,才有这么多人来学?”
“也不能这么绝对,毕竟来学的大多是青少年,很多是冲着参加比赛,升学加分去的。”他把写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就像你送孩子来我们这儿上课一样。”
“我妈妈的确是这么想的。”云观月支着下巴,偏头看他,“我好像没见过心意**拳在武术比赛里出现。”
蒋承意倒是一派坦诚:“武术比赛一般用形意拳。”
她问:“这是什么?”
“由心意**拳发展而来的一种拳法。”他答。
云观月摆正姿势,正等着他接下来更加深入的解释,谁知这人喝了口热茶以后就闭紧了嘴,她只好现场打开百度百科,还不忘把手机屏幕往他眼前偏,企图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唤起他的表达欲。
蒋承意也不慌,坦荡地看着她在搜索框里输入各种各样的关键词。
“我查到了!心意**拳在08年列入非遗,形意拳在2011年列入非遗。”她一边划拉手机屏幕,一边念。
“可为什么一般用形意拳,不用心意**拳呢?”
“上面写了,形意拳,重意也注重形,而心意**拳重意不重形。”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
“这也会有影响吗?不同拳法有不同的特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蒋承意不出所料地惜字如金,云观月只好没脸没皮地追问下去。
迟到已久的海鲜砂锅粥终于登场。
“哇,”云观月眼冒绿光,想都没想就拿起蒋承意面前的空碗,舀了一大勺粥,“你喜欢吃虾吗?”
他的食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截住她伸过来的手:“行。”
她没有看他,从砂锅里捞出两只熟红的虾:“鱿鱼呢?”
“好。”他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面套着一只银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荡。
她又问:“蛤蜊要不要?”
蒋承意的目光顺着她瓷白的手臂,攀到她氤氲在水蒸气中的熟悉的侧脸:“要。”
“鲍鱼片好不好?”云观月笑起来。
“嗯。”他没有思考。
“螃蟹呢?”
他垂下眸,发现她扶在碗口边沿的指尖已经被热红了。
“随你。”
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把满满当当一碗粥放到他的面前:“好了,螃蟹不喜欢。”
蒋承意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多谢。”
“不用谢。”她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他慌了慌神:“咳,你刚刚在问什么?”
云观月的眼里没有一点不耐:“我想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武术比赛一般用形意拳,而不用心意**拳呢?他们不是一脉相承的吗?”
“国内大部分武术比赛都以套路表演为主,形意拳有体系化的套路,流派多,练的人多。心意**拳更注重实操,套路相对欠缺。”
“那你为什么选择心意**拳呢?”她接着问,“嗯……应该说,你爷爷为什么替你选了心意**拳呢?”
他漫无目的地搅了搅碗里的粥:“他也是从小练的。”
云观月在手机备忘录敲下两行字:“是家族传承吗?”
“不算,”他解释,“他师父不是我们的血亲。”
她接过话头:“邱老先生应该也不是你的血亲,所以是师承?”
“是。”
云观月又静静等了一会儿,果然没等到他的下一个字。
说句话都能说得跟便秘似的。
她只得卸下劲儿来:“你觉得怎么样?”
蒋承意抬起头:“什么?”
云观月笑道:“我喜欢这里的粥。”
“嗯。”他没张嘴,只有喉结上下滚了滚。
她凑近他:“你呢?”
蒋承意猛地往身后椅背靠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好。”
云观月捕捉到他眼底闪烁的惶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把所有疑问都揉进一声叹息,轻轻地,随着水蒸气飘到半空中,不久便隐匿在嘈杂的声浪中。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比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
又比如,你曾经有没有怪过我。
如果蒋承意只是她的一个普通高中同学,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那么在多年后的此时此刻,她一定会开口。
偏偏他不是。
于是无话可说。
尴尬。
云观月的视线从蒋承意眉峰处的转折逡巡到他利落的鬓角,从耳廓到隐隐泛青下颌,然后是喉结……左肩上陈旧的伤痕蔓延至宽松的领口处,露出狰狞的一角。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背道而驰着,来到离彼此这么远的地方了?
“云观月,我看见你在跑操的时候溜了。”十七岁的蒋承意喊住她。
那时的她同样嘴硬:“你看错了。”
“你这招不错啊,”他挤挤眼睛,“居然能想到混进田径队那帮人里溜掉。”
云观月鼓起略显稚嫩的双颊:“你在说什么?”
“还跟我装,”蒋承意把手肘支在她的右肩上,“我喊你好几声,也不回头看看是谁。”
她嫌弃地耸了耸右肩:“你知道我在逃跑还叫我。”
他得寸进尺道:“再不练练,我怕你下次测长跑的时候喘死了。”
云观月一听,木着脸转过身,往他身后的方向走去:“练多少都没用,我那么胖。”
两人的身后正好是乌泱泱的刚刚结束跑操的人群。
云观月看见相熟面孔上,更加熟悉的表情。
他们的嘴角似笑非笑地翘起,她们的眼中溢满了鄙夷的嘲讽,有人指着她,偏头耳语,最终他和她的嘴里同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她倔强地迎着各异的目光走去。
被她甩在身后的蒋承意急了:“哎!我没这意思,云观月你回来!回来!”
云观月梗着脖子,任他喊什么都不回头。
“大姐,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蒋承意不假思索地掉了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了她,弓着身子走在她身边,探头观察她的表情。
周遭的议论声更加杂乱。
“蒋承意,快哄哄啊——”一道模糊的男声嬉笑着,触发许多声线的响动。
云观月讨厌这种意味不明的起哄,就像讨厌夏天衣物里湿透的束缚的内衣束带。
蒋承意笑骂:“滚一边儿去。”
云观月恨夏天,恨内衣,恨同学,恨起哄,恨跑操,恨学校,恨青春,恨高中。
恨自己。
蒋承意……也恨吧。
她在恼怒中,迎上人群中一张清隽的笑颜——是去年新上任的林校长。
林校长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孩子,现在跑操的强度还能接受吗?”
“我……”
没等云观月开口,蒋承意抢先一步:“校长,我觉得领队带得太快了。”
“嗯,的确有不少人掉队,我晚点儿跟体育老师提一下。”林校长认真道,“现在只跑两圈,还算合适的跑量吧?”
云观月点点头。
蒋承意见她回过神来了,也附和了一声。
“行,下次有什么想法再跟我提啊。”林校长拍了拍蒋承意的肩膀,又朝云观月点头示意。
蒋承意咧着嘴和校长道别:“谢谢林校,祝您新婚快乐!”
校长走后,蒋承意把云观月拉到操场旁的小湖边:“我真没那意思,你别多想。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跑步对身体好,对不起。”
云观月抬眸:“你没错。”
蒋承意执着道:“你别放在心上。”
十七岁的云观月转过身,不再看向他。
“时候不早了。”两人的座位在大排档的室外,蒋承意毫无顾忌地摸出烟盒。
云观月看着空掉一半的烟盒,皱起眉:“你有烟瘾?”
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不回家带小孩儿吗?”
她感到莫名其妙:“我爸妈在家,不用我帮忙。”
“帮忙?”蒋承意用拇指和食指捻着香烟的根部,眯着眼睛看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难得板着脸。
他目光闪烁:“消遣。”
云观月叹了一口气:“对身体不好,少抽点儿。”
“到你了。”
蒋承意步步紧逼。
吸烟有害健康。
云观月:预备役禁烟大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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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