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承意随手在米缸里舀了半杯白米,倒进电饭煲,加上水,烦躁地把漂浮在水面上的米虫捡走,“啪”地合上盖子,摁下【煮粥】模式,这才踢着拖鞋走回床边,一头栽进被窝里。
他觉得云观月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来找他了。
可他不想瞒她。
话虽难听,但他的真实处境远比说出来的煎熬,他在很多年前就被织进了命运的蜘蛛网,半悬在空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烟盒。
没摸到烟盒,却先触到冰凉的搪瓷盆。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云观月早上带过来的草莓,已经被全数洗净,堆在小盆中。
夏天不是草莓的季节。
蒋承意从盆里捻起一颗草莓,举在面前端详着。
他发现云观月很喜欢抹一种闪闪发亮的口红。
像草莓一样红艳艳的颜色,表面却多一层隐隐的珠光,看上去湿润、柔滑,凑上去可能还会闻到什么好闻的味道。
特别漂亮,特别诱人。
这张漂亮的小嘴今天说了什么来着?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靠。
他今天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蒋承意把草莓放回原位,背靠床头,燃起一根烟。
他看见窗外的防盗栏杆上停了一只鸟,鸟正探头探脑地看他。
蒋承意和鸟对视一眼,居然感受到了鸟的不屑。
去你丫的,一只破鸟。
他随手拿起床头柜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朝鸟砸去。
鸟果然被吓走了。
等等。
他怎么会买矿泉水这种浪费钱的东西?
蒋承意如梦初醒,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爬到床尾,把掉在地上的矿泉水瓶捡起来。
这是云观月跑了很远给他买的水。
他用衣服擦擦瓶身,把瓶子放到床头柜最靠墙的空位里。
还有云观月买的草莓,和她嘴唇一样颜色的草莓……
他灭了手中的烟,重新靠回床头,偏头一看,这才发现所有的草莓蒂都被细心地去掉了。
蒋承意愣在原地,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人。
他把小盆搁在小腹上,往嘴里塞了一整颗草莓。
他已经几年没买过什么水果了,都不知道原来现在的反季节水果可以长得这么甜。
不知道云观月买的是什么品种的草莓,特别甜,是不齁嗓子,润心入肺的清甜。
蒋承意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盆草莓。
他盯着最后几颗,思绪翻波。
他想起云观月的口红印,想起她哭红的眼睛,想起她过敏的脸颊,想起她泛红的耳垂,想起她……
被搁在小腹上的搪瓷盆歪了歪。
不会吧……
蒋承意挪开小盆,低头看了看自己。
操,更不是人了。
此时此刻,云观月正对着一排香水小样发愁:“芊芊,你发给我这个香水配方,中调是……阳光?”
“对啊,阳光。”徐芊答。
云观月疑惑:“阳光是一种香料吗?”
“不是,我本来是想写出来给顾客看的,阳光的味道。”徐芊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特高级,特青春?”
“好吧。”云观月无奈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闻2号,我标中性香那瓶?”徐芊问。
“是的……”云观月欲言又止,“但我看你自己写的这些……男友衬衫上的气息,我好像没有办法想象。洗得特别干净的衣服应该不会有什么味道,除非用了留香的洗衣液。”
徐芊被她逗笑:“诶,小魔仙,你不是作家吗,怎么突然这么不浪漫了?”
云观月坦然道:“我写的是儿童文学,不用太多浪漫。”
“那你想象一下,你那不知道在哪条路堵车还没出现的初恋男友,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在蓝天白云下拿着一束鲜花,朝你飞奔过来……”徐芊自我陶醉着,“他把你抱进怀里,你鼻子里都是他衣服上的味道,啊……”
云观月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合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如果,他不爱穿衬衫呢?”
徐芊想了想:“不穿衬衫好像不够浪漫。”
云观月低声笑了笑。
“等等,谁!谁不穿衬衫?”徐芊忽然激动起来,“张昊吗?他约你了?”
“没谁,他约过,没答应,我有点儿灵感啦,拜拜。”云观月挂断电话。
蓝天,阳光,鲜花,衬衫,初恋。
空气中蒸腾着青草的香气,在阳光下,在恋人温暖的怀抱里。
春天的初恋,萌芽的爱意,纯粹的心动。
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心萌动的人们人们信仰爱,追随爱,一切美好都在此刻发生。
云观月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
【春日信徒】。
多写一句推广文案,那就是……
【走进四季的深处,你我都是爱的信徒】。
至于爱这种复杂的东西,云观月不太懂,也不太想懂。
蹲在人体工学椅上敲完新书大纲的最后一个字,云观月看了一眼时间。
十点五十三分。
不知道蒋承意睡了没有。
她趴在书桌上,点开蒋承意的聊天框。
退出。
点开。
退出。
又点开。
她并不介意蒋承意白日里对她说的那些话——毕竟她曾经对他说过更重、更难听的。
云观月想了想,打开手机。
【蒋教练,你读过汉代贾谊写的《新书》吗?】
【我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叫做“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好好休息,晚安~】
蒋承意被敲门声吵醒。
一开门,就见云观月的笑颜。
“早上好。”她提着一袋子东西走进来,换鞋,洗手,全然没有昨天的局促。
“我给你打包了新鲜的粥和瘦肉肠粉,”她把两个打包盒放在电脑桌上,掀开盖子,“昨晚睡得好吗?我看你没有回复信息,猜你是睡着了。”
蒋承意光着膀子站在原地,脑袋还懵着。
不会是因为昨天吃了太多草莓,中毒了吧?
可是草莓吃多了有毒吗?
他昨天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为什么这个女人还站在这里,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回复她什么信息?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哇,草莓都吃完啦?”云观月拿起他床头柜上空掉的搪瓷小盆,满意道,“这么棒。”
蒋承意随手套了一件上衣,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探望你,一会儿陪你去换药。”她笑了笑,“没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没紧张。”他别扭地撇了撇嘴。
“好吧,过来吃早餐,趁热。”云观月把他随手丢在地上的衣服团起来,塞进洗衣机。
“云观月。”蒋承意摁住她正准备合上洗衣机盖子的手,“对不起。”
她好奇地看着他:“嗯?”
“为我昨天的态度。”他看着她,诚恳道。
“我没有怪你。”云观月垂眸浅笑,“生病的人脾气都不太好。”
“你不用做这些,我自己来。”他把洗衣机的盖子合上,“去坐着。”
“好。”她看着他,“不过我想喝点水,外面挺热的。”
他点点头:“坐着,我给你倒。”
云观月看了看他的床和电脑桌前随时都要倒下的木凳,最终还是选择了坐在木凳上。
“你过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蒋承意递给她一碗水。
她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我怕你不让我来。”
他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尽量不要一个人上来,楼里住的人很乱。”
云观月点点头,把打包盒递到他手里。
“下回记得告诉我。”蒋承意见她还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补充道,“上周警察来抓了一屋。”
“一屋?”她瞪大双眼。
“扫黄。”他接过她掰开的一次性木筷,“这里租金便宜,很多人都能租。”
她愣了好一会儿:“……哦。”
他显然饿了,进食的速度很快:“你们作家都这么有空?”
“慢点儿吃。”她笑了笑,“也不算有空,不过我已经把工作安排好了。”
“嗯。”他捧着饭盒吃得正香,没有抬头。
“你呢?”她问,“我看你平时在武馆上课,周末晚上又去公园教拳,很忙吧?”
“还好。”他答。
云观月没指望他的回答能把两人聊天的内容续上,抬眼看了看四周,好奇道:“你这个外接显示屏好用吗?我之前买过一个竖屏的,总是黑屏,还贵,太不靠谱了。”
“这个还行,用几年了。”他答,“这种东西最好别在网上买,实体店看看,货比三家。”
“我能看看你这个吗?”她问。
“随便。”蒋承意把空饭盒压扁,塞进垃圾袋里,又捧起桌上的粥。
“咳,咳……”他喝得太急,被呛得猛咳出声。
“你还好吗?”云观月见他脸都被呛红了,关切地凑过去。
因着蒋承意坐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床边,她没有起身,只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想要看看他的情况。
“啪、啪、啪。”
房间里极快极轻地响起三声脆响,蒋承意正被烫得张嘴呼气,云观月正倾身上前想要确认他有没有被烫坏……
她屁股下的木头椅子猝不及防地塌了。
然后云观月就跪在了蒋承意脚上。
上身扑在他的大腿上。
蒋承意为了不烫到她,端着粥的左手伸得远远的,被云观月一吓,洒了半碗粥在床上。
云观月这两天正在生理期,原本就隐隐胀痛的胸部被他的膝盖一撞,痛得她眼前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能撅过去。
蒋承意见她趴在自己大腿上,好一会儿都没动,试探地开口:“不用……行这么大礼。”
“疼死我了。”云观月捂着胸口挪了挪位置,额头靠在床边,痛苦地闭着眼。
蒋承意这才发现她不对劲,连忙把粥放到桌面上,俯身看她:“哪里疼?”
“胸疼……你的椅子和你的膝盖,要了命了……”她睁开眼,眸中泪花闪烁。
“那我……我……你……”他不知所措地蹲在她身边,“自己看看有没有事儿,我去卫生间待着,你喊我我再出来。”
她把脸埋进床铺的布料里:“不用,没事儿,我缓一缓,你继续吃。”
他拉住她的手臂:“上来休息。”
她没抬头:“我在这儿歇歇就行,刚刚坐了车,会弄脏你的床。”
“费什么话。”
蒋承意不懂她这时候还讲究个什么劲儿,一手搂在她背后,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抱上了床。
云观月呆呆地靠在床头。
他往她用过的碗里加了一半热水,递到她面前:“喝热水。”
“你这么使劲儿,腰上的伤口不会裂开吧。”她接过水,担忧地看着他。
“不会。”蒋承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又不是纸糊的。”
云观月点点头,乖巧地缩在床头,双手捧着水,看着胡子拉碴的蒋承意忙前忙后地把被粥打湿的被单换下,费了老大劲儿塞进狭小的洗衣机,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一袋家庭装的洗衣粉倒进去,这才启动了年久失修的洗衣机。
“你昨晚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