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娱乐圈] 第14章 晨曦

但生活本就是出其不意的。

孟菀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跟着兴高采烈的二人驾车前往距离场馆不远的一家口碑尚佳的粤菜馆，却在包厢门打开的一刹那彻底傻眼了。

林一裴褪去了舞台上的耀眼的西装，换上了一身灰红相间的运动套装，黑色鸭舌帽的帽檐下，那道深邃的目光正分毫不差地朝向自己。

“当当当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雪露，菀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刚刚活动快结束的时候菲菲就发信息给我让我们活动结束后一起吃个饭，是不是感觉太妙了？”

孟菀呼吸一滞，觉得自己真该下个黄历APP在手机里，然后每天出门前看一看，不然今天也不至于背到这个点儿上。

俞悦自然地坐在了林一裴边上，而菲菲则亲热地拉过孟菀坐到自己身侧，笑眯眯地和她咬着耳朵。

“我知道你肯定还没和同学们交代，放心放心，我替你们保密着呢！”

“菲菲，你误会了。我和他没有什么的。”

菲菲小脑袋向后一缩，不可置信般地睁大了眼睛，“啊，真的假的？那他怎么都没和我解释过？我都以为他这是默认了呢……”

孟菀抿着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不愿将这份误会再度加深。

菲菲正想再追问两句，却忽而察觉到了林一裴朝她们望来的警惕目光，或者准确点来说，是朝她一个人抛过来的心怀叵测眼神。菲菲顿时会了意，哭笑不得地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绝不会胡言乱语。

“好，菀菀，那我们先吃饭吧。回头有机会再聊这个。”

成年人口中的有机会、往后、找时间，真是一些有意思的词汇，它不但缓解了眼下进退维谷的局面，也大抵昭示了再度将这个问题搬到台面上商论的遥遥无期。

或许是刚才的活动令他有些疲累，这顿饭期间他的兴致明显不高，但还算是配合俞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着，并且微笑着她们拍了合影。

雪露美滋滋地翻着手机相册，嘴角飞到天上去的同时还不忘抬眼cue一下神态目然地望着筷尖的孟菀。

“菀菀，你确定不要也来一个吗？”

孟菀一怔，随即飞快地举起了眼前白色的公筷，“我倒是有些饿了，就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身侧的菲菲微笑地随孟菀一起举起了筷子，“今日我哥难得起了兴致，连菜都是他主动点的呢……”

虽然只是简单地阐述某个事实，可孟菀觉得这似乎已不再是简单的暗示。

几圈下来，林一裴更是不动声色地总将糖醋排骨转到了孟菀眼前，仿佛无声地向她传递着，我为你做过饭，知道你的口味，对你格外关注上心，对你和在座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仿佛似个小孩子一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和她传递着一个信号。

我知道你喜欢吃这道菜，虽然你一块都不夹，但我还是会一直将这道菜转到你面前。你不愿意表现没关系，但我们就是比他们看上去要更为熟稔。

于是孟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认命地夹起了一块糖排放入碗中。只是本就心事积郁的她，此刻更是没了半分胃口。

孟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却发现手机里竟有着十几通叶宸的未接来电。因为刚才的活动，她手机调了静音，直到出了场地她也忘记了关。

自那日分别后，近半个月来叶宸从未打过一通电话。

孟菀忽而觉得心慌，患得患失的恐惧片刻间纷然涌上心扉。她连忙起身略表歉意，随即走出包厢不带思索地回拨了过去。

“菀菀，你在哪？”

电话接通后，听筒对侧的人似乎比她还要急切。

孟菀望着走廊上神色匆匆端着菜穿行的服务员，一颗心反倒平静了下来，“我在外面和同学一起吃饭，手机刚才关了静音……”

“那就好，没事就好。”

“嗯。”

孟菀徐徐抬首，脑海中默数着走廊上一盏盏暖光射灯。

在刚才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的那一刻，她分明也很惊惶，心内充斥着一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恐惧。可此刻待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他的声音后，她却连再多一句话都没有了。

“菀菀……”叶宸的声音忽而变得柔和，仿佛带着半哄着的语气，“那你先吃饭吧，我们晚点再说。”

“嗯，好。”

电话挂上后她却不急着进去，她想把走廊上剩余的灯数完，三十二……三十三，直到数到第三十六盏的时候，她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到了站在包厢门口的林一裴。

林一裴的神色很淡，只是笃定地望着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通话内容，但其实就算他听到了也没什么，因为她基本上都没有开口。

“我临时有些事，要提前回去了……”

林一裴没有答话，仍是定定地站在那儿。孟菀以为他有别的什么心事，她无心探讨，更无意置喙。于是径自走进包厢和众人礼貌告别，不一会儿，便提着包走了出来。

门口的人压低了帽檐，微微动了动，“我送送你吧。”

“不用这么麻烦……”

“没事，我吃多了，就随意走走。”

孟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今晚这个包厢里，怕是动筷最少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有的时候人的借口就是这么不着调，或许像是刚才自己的借故离去，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孟菀知道他或许有些话想说，索性今日也和他说个明白，于是她并没有乘坐直梯，而是侧身进入了闪烁着绿灯的安全通道，然而此举也确实甚合林一裴的心意。

“中午听俞悦说要带同学来，却没想到你也在……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就是陪她们一起过来随意看看的。”

林一裴咬了咬唇，“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拍照？”

“人多啊，我不好意思。”

“即使是他们也不可以吗？”

孟菀诚恳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他们也不可以。即使今天只有晓舒在，也不可以。或者更为准确地表述，不是她觉得不可以，而是她觉得仿佛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是真的喜欢萧禾吗？”

林一裴的表情很认真。

孟菀面色一红，登时想起了刚才台下那场尴尬的事故。

从前倒是算了，看破不说破，关系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本就没什么机会碰面。可如今知道了他是林老师的儿子，她便更不该与他有过多牵扯。于是此刻她决心豁出去一回，随即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

林一裴面色惆怅，随即连语气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他有女朋友了。”

“我一个做粉丝的……”反正这回洋相尽出，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孟菀索性便破罐子破摔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一裴倒是没想孟菀竟会有这样直接的一面，巨大的反差萌到让他心下没来由地一软，于是他不禁柔下声调有些讨好般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呢……其实这么长时间没见，我挺想你的。”

“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

话一出口，孟菀忽然惊觉不妥。这暧昧与娇嗔的口吻，根本不是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可瞪大眼睛的林一裴显然是误会了，他漆黑的瞳仁中似乎还蕴着几丝诧异，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我，我其实……”

“对不起，可能刚才我的话让你会错了意。”孟菀心下丧气，自怨自艾地垂下眼眸，“但我其实是想说，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喜欢你的人也很多，你没必要去走一些不值得的弯路。”

今日遍布于会场外的大规模粉丝群体倒意外地让她看清了一些现实。

林一裴是活在无数目光焦距下，众人心中白月光朱砂痣一般的存在。他的一颦一笑不知道牵动着多少人的心神，令人日夜为之所牵动。可被长枪短炮瞄准的生活也是她人生中最为恐惧的噩梦，与他相处的那一份快乐远不及自己被曝光于镜头下的惶恐。从而孟菀也彻底明白，自己并不适合拥有林一裴这样的朋友。

“你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开玩笑。”

“菀菀，你看着我。”林一裴忽然着了急，他停下步伐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细很滑却很凉，像是一块怎样都捂不暖的白玉，“你认真地告诉我，和我的相处真的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是。”

孟菀冷静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尽管此刻林一裴失落至极的眼神令她心内也不好受，可有时人生就是该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了……那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孟菀淡淡回身，继而眼神亦一寸寸地黯了下来。

或许，林一裴对她也不是一时兴起。虽然他们私下的相处也算融洽，可那一份动容并不足以令她动心。

他在舞台上发着光。光华盖世，耀眼灼目，是人世盛极的风景。

有些人生来就像是星星，无法触及，不如就在远处仰望便好。

她愿意像雪露、像今日所有到场的心怀热忱的女孩一样，以一个普通粉丝的身份去喜欢他，看他平步青云，看他逐步登顶，看他集世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看他功成名就美梦成真。

而非自己亲身参与到他镜头下的人生。

孟菀推开一楼安全出口的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刹那间她忽而觉得自己鼻尖有些酸涩。她慌忙地擦了擦眼角，确实有些湿润，可她早已不是一个喜欢用眼泪去解决问题的人。她想自己大概是有些累了，对，这些天连轴的课加上接待法国交流团，她一定是累了，她要快一些回家。

回家就好了，回到家就好了。

孟菀坐在出租车上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可生活替她今日准备的惊喜还不止于此，正当她走下车，满心想着要泡个热水澡赶快睡觉的时候，却在家门口看到了半倚在大门前目光清亮的叶宸。

他在等她。

或许从他拨出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到了这里等她，可他却没有在电话接通的那瞬间向她透露一个字。或许仅仅是怕打扰到她与友人聚餐的兴致。

在微茫的月光下，在朦胧的树影中。

耳畔边似乎有微风拂过，此刻的秋风竟都是如此缱绻温柔，恰如睡梦中无数次触之不得的水月镜花，心房泛起片片涟漪。眼前的一切似乎穿过了这些年的浮光掠影，她的意中人犹是朱颜未改，玉树临风地伫立于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归来。

“你怎么来了？”

若说此刻的孟菀是恍惚的，那么在这一瞬间，叶宸又何尝不是如此？

双目对视，目光仿佛穿过漫漫光阴，将这些年来彼此的伤痛全然藏匿无踪。眼前窈窕的身影坚强又脆弱，美丽又易碎，恍若只须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能勾起他生而在世最为深沉的迷恋。

“我今天来是就是想郑重地告诉你，我分手了，今后我们的相处你再也不用有任何顾虑了。”

孟菀似梦初醒。耳边萦绕的话语倒像是一记狠狠的耳刮子将她扇到了现实，她近乎是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她答应了？”

“是，她答应了。”

“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可以这样说断就断了吗？”

“当然。若是没有你，我愿意生活就这样将就下去。可是就算我用了这么多年时间去冷静，去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还是依然没法忘记你，更没办法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

“你这样似乎太草率了……对别人女孩子不公平。”

“菀菀，这是谦让的时候吗？难道我日日陪在别人身边，你就开心快乐，你就感到公平了吗？”

秋日的夜里，安静的连一丝蝉鸣都没有。

隔壁家院中的几片赤金色的银杏叶顺着和风飘出了院落，在风中转了几个优美的旋，最终轻轻地坠到二人脚边。

“可是我不好了，叶宸……”

这一日心情升腾跌宕起伏最终化为了无可缓解的脆弱。孟菀强忍着泪意，回首指了指身后凄冷的家门，错觉中觉着连自己家门外那一排雕花玻璃路灯，似乎灯光都比别家要微弱许多。

她是知道的。叶宸作为行业新秀凯旋回国，手握着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跨界资源。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破口而出——

你想好了吗？如今我与蒙之鹭的家室可谓是云泥之别，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你的事业不但毫无帮助，甚至还可能带来一些空穴来风的猜忌与抹黑！

“菀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大哥马上就要娶宁振平的女儿了，这样一来就解决了那方面的所有顾虑……再也不会有之前的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了，再也不会了！”

尽管叶宸说的隐晦，但已足矣揭示了横隔于二人间血淋淋的伤疤。

数年前的那场隐藏于经济纠纷中的政治斗争，令他们共同失去了父亲。孟菀父亲死于了一场不明不白的坠楼自裁；然而还不到一个月，叶宸父亲同样死于了一场诡异的直升机坠落。

一切缘由，大抵都是站队错误所须面临的肃清。

若非叶家长子叶寓临时归国，拔山扛鼎，叶家或许也如同自己家一般，彻底消亡于那场无妄的灾难之中……

叶宸见孟菀良久不语，这才担心是否刚才自己的语气过重，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伤疤。他不能操之过急，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再让她受到惊吓。

他不能急，他要等。

“前两天崔姨替我整理储藏间，在架子上寻到了这个。这是我很久之前为你准备的礼物，当时是想要庆祝你被Yale录取的。”叶宸收敛了神色，随即从不远处的后备箱中取过一幅由白缎包裹住的画框，动作轻柔地交到了孟菀手中，“本来我是想再选个日子再把它交给你，可我后来一想反正这始终是你的，就算隔了再多年它也是你的，所以就算什么时候给你，也都是一样的。”

叶家素来喜爱艺术品收藏，老一辈的爱好传到叶宸这代依旧如此。

孟菀隔着缎面摩挲着画框的轮廓，大抵能猜到自己手中正捧着一副价值不菲的名家之作。可此刻她心乱如丝，思绪在过往与今夕不断轮转，一时间竟连拒绝的话也不会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请你给我一些时间静一静……”

叶宸顿时只觉柳暗花明。诚然她答非所问，可这也是他愿意接受的答案。只要她没有直接拒绝，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全新的希望？

这世间，也唯有孟菀的美好值得他所有的等待。

“菀菀，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菀菀，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孟菀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直到捧着画走入了自己的套房。

小灯亲昵地在她的脚边绕着圈儿，拿自己长长的尾巴蹭着她的脚踝。她缓缓地蹲下身来，轻轻地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头，又挠了挠他的小下巴。小灯跳在了她的膝上，仿佛和她一同期待着这幅画卷。

孟菀屏息掀开画布，极具艺术家个人风格的画面顿时跃于眼前。

原来是霍克尼的早期作品。真好看啊……她仍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单手支起脸，悉心地感受画面中极度细腻协调的色调与肆意洋溢着的乌托邦式浪漫。

然而小灯似乎却不这么认为。大概是孟菀俯得离地面太近，膝上的位置对他来说已有些狭隘，于是他轻盈一跳，便从主人的怀中撤了出来。嗅了嗅主人紧紧盯着的那个东西，硬邦邦的，也觉得不是很对味儿，转头间忽然瞥见有个毛线玩具恰巧被丢在不远处，于是头也不回地飞奔过去扑住了线团，自娱自乐地玩儿了起来。

孟菀柔和的目光自小灯身上挪开，继而捧着画站了起来。

她在房内转了三圈，似乎都找不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悬挂或摆放。踌躇片刻，还是提起这幅画，放入了起居室外的小储藏间。

“……等哪一日心情好再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孟菀对着架上的画儿怔怔地呢喃道。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窗檐。

淡淡的月光落在窗前，窗外微风徐徐，树影婆娑，颜色渐深的草坪仿佛都凝上了一层夜露，唯有几只雀儿不知是否夜里饿了，正在草地中轻快地弹跳着觅食。

孟菀扶着窗台，轻轻地倚在了玻璃上。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一个早已习惯了孤单的人，真的还可以再度拥有追求幸福的勇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