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心电监护仪警报声,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恍惚看见老家的银杏树在炊烟里摇晃。
枯瘦的手腕上,一条银杏叶银链正泛着冷光。这是奶奶临终前哆嗦着给她戴上的,说是太奶奶传下来的护身符。
“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准备气管插管!”护士的橡胶鞋底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听着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林夕反而松了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耳边金属托盘碰撞声逐渐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一阵金属器械的碰撞声突然响起,林夕猛地惊醒。
刚要苦笑自己竟然又被救活,又要遭受一轮化疗和抢救的折磨,却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不是消毒水,倒像是马粪味!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医院,反而是在什么车上缓缓移动。
而这车,还四面漏风,一阵阵寒风,卷着雪粒子拍在她的脸上,慢慢在破旧的棉絮袄上积了薄薄一层。
她想要蜷缩身体,却发现这具躯体异常娇小。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阿颜!张嘴!”沙哑的女声突然传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慌忙地将一个发黑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
“含着这个,饴糖能提气……”妇人虚弱地说道。
林夕来不及吐出发硬的糖块,就尝到了满嘴甜腥。而就在这时,记忆如冰锥般刺入了她的脑海。
唐永徽六年腊月,宰相韩瑗被贬海南,而其九族因为各种罪名被判流放东北。她成了七岁的韩晚颜,是韩家远房庶子的女儿,也是这流放队伍中的一员。
此时正是发配现场,而她正坐着的是一辆囚车!囚车里挤着六个人,囚车外则是茫茫雪原,二十多个头戴枷锁、手缚铁链的犯人,正像牲畜般挤在一起往前走。
“不……”林夕发出幼童细弱的呻吟,实在是觉得不可置信。
韩柳氏听到她的声音,不禁把她抱得更紧,嘴里轻声安抚说着,“别怕……别怕……”边说边用身体为女儿挡着风雪。
林夕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清楚的痛传了上来。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一切又如此真实。这绝不是梦,也不是临终幻觉!
可是,ICU的心电图明明已经……她不由得有些茫然,当目光扫过腕间时,又再次瞪大了眼睛。只见本该留在现代病房的银杏银链,此刻正缠在女童青紫的细弱手腕上。
“奶奶......”林夕无意识呢喃出声。想到过去一年,曾无数次默默祈祷自己能够治好病做个健康人。现在算不算是实现了愿望,有了重新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是奶奶送我来的吗?”她握紧银链的手不禁再次发紧。
“大孙郎!大孙郎撞柱了!”前方爆出凄厉的哭喊。
“吁!”差役一声暴喝,惊得拉车老马扬起前蹄。然后便是差役的怒骂,混着妇人的尖叫炸开。
过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差役骂骂咧咧地拖过一具少年的尸体,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
“莫看。”韩柳氏颤抖的手捂住女儿眼睛,却挡不住指缝间渗入的血色。
林夕不由得屏住呼吸。而周围的哭喊声不由得更大了,几个差役不耐烦地扬起鞭子。鞭子抽在木栅上,震落几块厚厚的积雪。
“哭什么哭!再耽误今天到不了驿站,到时候大家都得冻死在路上!”
“谁再嚎丧,扔下车喂狼!”惊得囚车里的妇孺均捂住嘴,只敢发出小声的啜泣。
囚车外戴枷锁的犯人,也不得不站起来继续前行,整个队伍又重新缓缓向前挪动。
林夕蜷在妇人怀里,“阿夕要像银杏......”苍老的声音突然飘来,她刚要细听,狂风突然卷着雪粒子灌进囚车。
那道声音像枯叶般被撕成碎片再也找不到,只剩铁链在冻土上拖行的刺耳声响。
而这时,她手上的银链,突然微微发烫起来。林夕赶紧低头反复查看腕上的银链,刚才的烫意分明不是错觉,可她却怎么也看不出门道。
走了好一会儿,天快黑时,驿站才终于出现在眼前,是座快塌了的土院子。
差役们骂咧咧地着解开囚车,把女眷赶进漏风的马棚,男丁们拴进隔壁柴房。往每个屋子扔了一些冷饼,就钻去正房烤火去了。
马棚里冷得像冰窖,大家分开缩成几团。林夕就着冰渣啃饼时,终于理清了韩家这一房的脉络。
祖父韩广是被贬宰相韩瑗的远房堂弟,正妻王氏生有四子二女,两个妾室早亡。唯一的庶子韩守信是这个身体韩晚颜的父亲,成年后分得一个布庄自立门户,娶了柳家庶女,生了两儿一女。如今受韩瑗案牵连,全家被流放。
正当林夕想得入迷时,角落里突然爆出哭嚎,是嫡房大媳妇韩李氏在扯头发,“我的儿啊!”她大儿子便是大孙郎韩元德,今早撞死在拴马石上,血把雪地染红了一大片。
林夕被韩柳氏搂着,看了眼对面哭得发抖的女人,只觉得无力同情。
毕竟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她还只有七岁,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要不是韩柳氏拼命护着,早像其他孩子一样冻死在雪窝里了。
借着窗外反射进来的雪光,看到自己衣服里面漏出的绸布。宰相韩瑗的族亲,哪怕是个庶子也能过得体面。可惜这份体面,如今成了催命符。
按唐律,流人要先服三年苦役,修城墙挖矿运石料。活过三年,才能编入屯田或官营作坊。
而大部分人,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于苦役。八岁以下的小孩理论上可以免劳役,但实际大部分都会因为饥饿或寒冷夭折。
林夕一晃成了七岁流放犯,处境似乎并没有比癌症晚期更好。至少化疗时有止痛针,如今却手脚生满冻疮,连口热水都没得吃,她不由得悄悄苦笑。
“安东都护府……”角落里传来啜泣,“听说那里雪积得能埋人。”
啜泣声很快在房间里传染开来。她们已经出来很多天了,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在哭泣和绝望中熬过一晚又一晚。
韩柳氏却顾不上哭,只抓紧给女儿搓手脚,免得冻坏,也让自己略微活动一下。只见她用力一按,不知道按到了林夕手上的哪个地方,林夕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灰雾。
灰雾中,竟然漂浮着她奶奶的老藤箱,正是装银链的那个!她赶紧伸手去够,指尖竟真的触到箱盖。
刚要摸箱盖,“咳!”嫡房三媳妇韩陈氏突然咳出血痰,惊得林夕猛地睁眼。
灰雾消散了,她不由得整个人愣住了。
“阿颜?”韩柳氏担忧地唤道。
林夕赶紧回神,不泄露半分异样。她手上的手链只有自己能看到,韩柳氏捏着她的手半天都没发觉。
这时,草棚外传来守夜官差的脚步声,韩柳氏被转移了注意力。
林夕则赶紧继续研究。她用力压了一下手链上面的银杏叶子,果然又看见了那片灰雾,以及那个老藤箱。
这次她打开了箱盖,只见里面堆着眼熟的奶奶的旧物:针线包、铜顶针、旧袜子,还看到有两个药包。
她试着取出药包,但太阳穴突然剧痛,东西又掉回箱子里。
经过几次试验,得出了结论,那便是只能看到和摸到箱子,最多拿十秒钟就得退出来。她将剩下的半块冷饼和一块冻硬的雪块存入箱子,发现箱子里时间是凝固的。
“奶奶,是你在保佑我好好活下去吗?”林夕在心里默默问道。只是这活下去好像并不是太容易。
天还没亮,驿站再次骚动。嫡房三媳妇韩陈氏就咳血而死,官差要拖尸体喂狼,两个半大儿子扑上去拦,被鞭子抽得满地滚。
白天还喘着气的人,这会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林夕不禁觉得有点心凉,也越发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艰难。
不过一时半会儿她并没有破解之法,只得在嘈杂的哭喊声里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晨光才微露。
林夕立刻按下银杏叶摸向藤箱,只见昨夜偷存的雪块依然硬得像石头,藤箱里的时间确实是凝固的。她困顿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但不多。
“都醒醒!该上路了!”官差的喊声和鞭子声传来,队伍再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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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