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咒 第138章 诲人不倦〈十八〉

一时间，“恒学”这个名字风靡全网，人人喊打。

跟恒学有关系的家长还是很多，他们当然也都看到这些学生实名举报的视频，但是作为家长，他们分成了三派。

一是将孩子送进恒学，却不知道自己孩子在那个培训学校里面经历过什么，突然知道真相后很崩溃，而自己亲手将孩子送入魔窟，愧疚加自责双重折磨，他们表示势必要追责到底。

二是不知道那个学校背后干着这种糟心事，也不想承认是自己亲手害了孩子，只想赶紧让事情结束，将这一页掀过去，典型的逃避心理，可同时也无视了自己孩子受到的伤害。

三是认为不管学校到底怎么对那些孩子，结果是孩子听话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叛逆，这是一件好事，如果再来一次，他们还是愿意把孩子送进去，他们就是想要听话的孩子，无论过程怎么样，结果没有出错就行。

三派的家长各自行动也都不同，对孩子感到愧疚自责的家长主动寻找警方配合调查，想把事情掀过去的家长一直保持沉默，认为自己并没有错的家长堵在医院门口，只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看完视频的翟知臣和叶锦柏深深呼了口气，对视片刻后冷静下来。

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他们早就明白这一点，有些人没有下线，他们永远不可能跟这些人讲道理。

方医生忙得不行，他找来的那些医生朋友马不停蹄地给这些学生做检查，连停下来喝口水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

两位组长当即决定不打扰他们，转身回局里去。

蓝熙盈和陆黎在做笔录，对象是李烨以及房雾婷的父母。

蓝熙盈将雾婷婷这个账号找了出来，摆在那对父母面前：“她在网上的粉丝有四十多万，粉丝们很喜欢她，她也很努力，我看到她的自我介绍说，成为别的角色时，她可以逃离现实的束缚，获得自由，我想这是她的真心话，你们认为呢？”

房雾婷的父母面面相觑，也不愿意去看那个账号里自己的女儿。

“你们是不敢看她吗？”蓝熙盈突然问。

“你在说什么？”房父的表情立刻就变了，试图用大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什么叫作我不敢看她？她是我女儿，我有什么不敢？”

蓝熙盈说话毫不留情：“你们不敢面对自己害死她这个现实？”

房母也听不下去，伙同自己丈夫一块反驳：“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们好吃好喝把她养大，可从来没有对不起她，明明是她做得不对，凭什么怪到我们头上。”

蓝熙盈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笑了。

她拿过自己的电脑，将房雾婷自杀前最后一个视频打开，摆在那对父母面前：“这个你们已经看过了对吧？”

房雾婷父母沉默。

他们当然看过这个视频，房雾婷自杀当天将这个视频发到网上，也发给了他们，最近一段时间更是有亲友将这个视频发给他们，询问这是不是他们家孩子。

当然了，房雾婷将视频发给他们那会儿，他们并没有看，收到视频的时候他们正在工作，没把这个视频放在心上，还因为房雾婷打扰到他们工作而恼怒。

视频不仅没看，还回信息说让她不要打搅父母的工作。

房雾婷什么都没回复，或许她并没有看到那条信息就已经奔赴死亡，又或许是因为那条信息，她彻底放弃希望走向死亡……事实到底怎么样已经无从得知。

后来他们还是没有打开那段视频，他们安葬了房雾婷之后继续生活，好像一切都没变。

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房雾婷那段时间突然在网上传开，亲朋好友们都看到了，有些人直接给他们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房雾婷的父母尴尬不已，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尴尬得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房雾婷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视频让他们难堪。

最后终于收到警局的来电，来到警局竟然被一个跟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盘问，不满与不悦堆叠到顶。

蓝熙盈心里压着火：“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她选择自杀是她的事，不是我们逼的。”房母扭开头，略心虚地望向别处。

房父拔高音调，先声夺人：“我们这么努力工作都是为了她，整天不务正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意思？我们把她送进特殊学校也是为了她好，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责怪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蓝熙盈：“……”

房父还试图继续给自己的过失找理由：“我们不也没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扔掉吗？好端端的自己要找死，还是我们的错？”

“你们太过分了!”蓝熙盈倏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他们，眼睛发红“她可是你们的女儿，你们……”

“小蓝。”翟知臣站门口喊了声她的名字。

蓝熙盈差点失控的情绪勉强稳住，呼了口气：“我没事。”

“你去找陆黎，帮她问询，这里交给我们就行。”叶锦柏从翟知臣身后走出来，路过蓝熙盈身边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平时小乖不高兴，这么拍拍她的脑袋她心情就会变好一些，虽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应该管用。

小蓝的心情果然好了些，抹了把自己的眼睛之后应声跑出去。

翟知臣和叶锦柏一块在房雾婷的父母面前坐下，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房父立刻就说：“我要投诉你们刚才那个警察，她……”

“抱歉先生，请先配合我们调查。”翟知臣面相可没有小蓝那么好相处，声音一压很容易唬住人，特别是房父这种外强中干的人，一唬一个准。

房母忍不住嘟囔：“我们已经很配合，还要怎么配合啊？”

“我看你们都是坏人，那个姐姐死得太惨了。”小乖从叶锦柏身后冒头，忿忿不平开始碎碎念“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投胎到你们家里。”

“从头开始吧。”叶锦柏道“就从恒学开始，你们是从哪里了解到恒学这个培训机构的？”

“……”怎么还是在反复问这些事!

“是我公司的一个领导。”房父沉默了很久，把不满压下去开口道“他说他儿子本来很叛逆，整天就知道泡吧打游戏，送去这学校改造过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回来后学习非常刻苦，对家人老师也有礼貌，高考准备去冲神都大学，他很欣慰。”

听到这事时，房父不受控制地想到自家女儿。

房雾婷虽说成绩没有很差，也没有很不听话，但是她太喜欢玩那什么Cosplay了，整天不务正业，还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都不怎么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强，要是把她也送进那个培训学校，出来之后是不是也能去考神都大学？

恒学的学费可不低，房雾婷的父母可是咬碎好几口牙，才终于下定决心花钱把孩子送进去。

成果还是非常斐然的，从培训开始出来之后，房雾婷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家里闹腾，也不怎么穿那些奇装异服，每天都坐在书桌前学习，听话得不行。

作为家长，他们一直期待着自己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懂事又勤快。

对于这样的结果，房雾婷父母十分喜闻乐见，也是觉得花的那些钱值得了。

可惜，这种喜闻乐见的情景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天他们就跟往常一样上班，房雾婷也一直表现得很正常，除了突然给他们发过来一个视频之外，一切都正常。

可等他们下班回到家时，房雾婷不在卧室，客厅浴室的门被反锁。

他们以为是房雾婷在里面，没多想。

一个小时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房母去敲浴室的门，问里面的人用完浴室没有。

浴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他们开始狂拍门，最后拆了门才发现房雾婷出了事。

“明明我们都是为了她好。”房父一提起这事就气得不行“她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还给我们来这么一个死出。”

房母眼圈微红，撇开头不说话。

叶锦柏淡淡地问：“房雾婷的遗言你们看了吗？”

夫妻俩都没有说话。

“你们没看，是不敢看吗？”叶锦柏轻声问“因为害怕看完之后就真的得承认她是你们害死的，只要不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不是你们的错，是她太任性，罔顾父母的苦心是不是？”

他的语气淡然，却让房雾婷的父母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痛。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

凭什么把错推到他们身上？

他们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别人家的孩子而已。

明明把一切都给了孩子，可孩子不领情，他们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夫妻俩像是给自己打了气，抬起头去跟那两位警官对视，好像直视他们就能证明自己没有错一样。

翟知臣蹙眉，正想说些什么，叶锦柏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算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叫得醒装睡的人，就这样吧!

或许等到某一天，他们终于回头，看家里什么都没有，意识到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到那时，他们才会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

雾婷婷的视频在网上爆火，李烨自然也看到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朋友会死得如此惨烈，为此在警局大哭了一场。

陆黎去问话时给他递了包纸巾，眼睁睁看着他哭了将近一个小时……这种时候就应该把方宇泽喊回来才对，只有他能应付这样的场景，可方医生现在抽不出空来。

回忆着平时一块工作时，面对这样的问询对象，方宇泽的应对方法，然后陆警官发现他那些方式都不适合自己，要是她这么面无表情以方宇泽的话术去安慰别人，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就在陆警官准备让对方哭个够再说时，蓝熙盈过来了。

蓝熙盈和李烨经过昨天的相处，也算是共患难过了，两人年纪也没有差太多，总之是能够一块说心里话的对象。

于是……两人哭到一块儿去了。

陆黎：“……”这倒是让人没想到。

没办法，陆警官只好再去找一包纸巾给自己的同事。

等他们哭得差不多，蓝熙盈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调整好情绪进入工作状态：“来说说房雾婷的事吧，你们是朋友对吗？”

李烨点点头，解释起他和房雾婷的关系：“房学姐是高三级的，我们参加了同一个社团，后来她退社了，但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蓝熙盈好奇：“她为什么会退社？”

“好像是因为她的父母不让，认为参加社团影响她的学习，所以要求她必须退社，把注意力都放到学习上。”李烨重重叹了口气“我其实可以感觉得到，学姐她很喜欢我们的社团，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很高兴，退社她是真的很难过。”

可那是她父母的要求，她没办法拒绝，不然她的父母会闹到学校去，让大家都变得很难堪，她不想闹得那么尴尬。

蓝熙盈想了想，问：“房雾婷休学过一段时间，这件事你知道吗？”

李烨点点头：“有一段时间我突然联系不上她，去问了她的班主任，她班主任告诉我，她父母给她办了休学，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能告诉我，后来她回来，告诉我她去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恒学，她给我说完这件事后没过几天就……”

他真的很后悔很后悔，要是当时房雾婷对他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能够多留意一些，多问几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如果他能够及时发现房雾婷的不对劲，或许她就不会死。

人总会在一件事发生过后开始后悔，无数次回想当时，一遍又一遍，奢望一切能够重来，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让结局变得不同。

这当然不可能，事情已然发生，他们只能选择去接受，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蓝熙盈能够理解他内心的苦闷，安慰了他几句，接着往下问：“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恒学是一个什么地方，跟着我们只是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逼死了房雾婷是吗？”

“对!”李烨抽了抽鼻子，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放不下。”

跟着蓝熙盈他们一块进了恒学之后，他终于知道房雾婷都经历过什么，那里竟然这么可怕。

这让他更加难受与后悔，他总是在想，当初在发现她休学的时候就应该把事情给弄清楚，早早把她从那个魔窟里救出来的话，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惜他没有机会能够重来，现在想什么都太晚了。

蓝熙盈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学生，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我明白。”

陆黎听他们这么聊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房雾婷没有把她最后那段视频发给你吗？”

李烨红着眼睛摇头，哽咽着回答：“要是我能够收到这段视频，我当时就去救她了，才不会像她父母那样让她死……你们说，为什么她不把这段视频发给我呢？她最后的遗言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不是。”蓝熙盈当即反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想她肯定是以为你能够看到，所以才没给你发。”

李烨：“？？？”

他满脸都是疑惑。

蓝熙盈解释：“房雾婷在自杀之前以雾婷婷这个账号发了最后一个视频，也就是你刚看到的那个，只是还没到两分钟就被判断成违规作品下架，她应该不知道会下架这件事。”

李烨张了张嘴巴，震惊与伤心并存，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被下架？哪里违规？”

“我们现在也在追查原因。”蓝熙盈冲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先冷静下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的，所以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李烨点点头表示明白。

陆黎：“你说吴沁他们联系过你希望你能够进入恒学去学习，但是恒学一向只联系父母，为什么会主动找你？”

李烨沉默几瞬，苦笑着说：“他们有找过我的父母，但我父母表示充分考虑我的意愿，我不想去的话他们不会逼我……我家境比较好，父母手里握着数不清的资源，想拉拢我的父母最好从我身上下手，要是我乖乖听他们的话的话，还用担心我爸妈不听话吗？”

恒学里出来的每一个学生都有心理问题，这类学生往往是比较容易被精神控制的类型，他们如果想借李烨的手从他父母那里捞钱，确实可能会这么做。

或许是他运气比较好，不像房雾婷那样，最后整个人生都被毁掉，再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