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且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穿越了。
穿越就穿越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问题是,这次穿越直接给他干地震中心来了。
林且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站在酒店前面的小广场上,前面是几个早起在这边打羽毛球的老太太,耳边,羽毛球被球拍击中的声音清脆有力,让他听着头更疼了。
仰起头,看着曾经只在受灾照片上看到过的“北川大酒店”字样,林且心里唏嘘不已,正愣神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叫唤。
“林哥!”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音色还挺好听,循声望去,女孩扎着小辫子,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被一个比她高很多的男生牵着手,蹦蹦跳跳地想要挣脱。
看那模样,男生应该是她的哥哥。
林且笑起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还是露出一副熟人的样子:“早上好。”
“早上好林哥。”男生对他说。
林且客套了一句:“吃过早饭了吗?”
“没,不是昨天说好了今天带你去吃吗?你忘了?”男生说着,松开了女孩的手,小女孩立刻窜了过来,抱住了林且的腿。
林且挺喜欢小孩的,蹲下来把孩子抱了起来:“忘了。”
“就知道你忘了,所以我和我妹亲自来叫你。”
林且笑了一声:“那恭迎大驾,吃什么啊?”
男生听了,却猛地刹住脚步,回头:“你吃错药了?”
明显是感觉他变了一个人的态度。
要是穿越成别的什么人,林且这个时候肯定要紧张,担心露出马脚了。可现在这个人是他自己,嗓子是他的、四肢是他的、脑袋身体都是他的,他自己的性格习惯怎么样轮不到别人做主,于是林且非常自然地挑了挑眉:“遇到好事儿了,今天心情比较好。”
“然后把你驼背也治好了?”
林且下意识挺了一下身体:“我驼背吗?”
“不是,”男生仔细思考了一下,露出不确定的眼神,“好吧,我记得你确实不驼背,但是你的气质就给人一种驼背的感觉。”
“驼背的感觉。”林且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什么叫驼背的感觉?”
男生把他身上挂着的妹妹摘下来放在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就,给人感觉有点阴沉沉的,存在感不高的样子。”
林且惊了,指了指自己:“就我这张脸还能存在感不高,就算阴沉沉那也是忧郁型帅哥好不好?”
“……啊?”
“……呃,林哥是挺帅的。”
俩小孩都给他整无语了。
吃过早饭,女孩的哥哥说他要上补习班,带着妹妹走了,林且也打算走了,四处打听这里哪里有大巴车坐,问清楚位置了,就回酒店收拾行李,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有人敲他的门。
来人挺有礼貌,一次敲三下,打开门以后,林且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下巴的形状和花梦豪简直一模一样。
林且看了半天,不确定道:“花……”
“你知道我儿子把手机给一个杀马特的事儿了吧?他妈妈说你昨天和她通了电话。”那个叔叔说。
“杀马特?”
这个名词的复古感太重了,林且莫名有点想笑:“怎么回事?”
“小豪他现在不开学了么,学校不让带手机,他怕手机放家里给他妈偷看,不放心,就把手机给一个杀马特的女的了,听说你们认识?”
认识就有鬼了。
林且:“算认识吧,不熟。她叫什么?”
“然后他放月假回去,和他妈妈吵了一架,他说,他大学想学音乐专业,”中年男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估计本来是想问那个杀马特妹子是不是林且给他儿子招来的,但最后还是没问,只是说,“上次你们来,我看他挺崇拜你的,这事儿,要不你回去劝劝?”
说完,他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房子里的行李箱:“是回那边去吧?”
“啊。”
林且懵了一下,他忘记是哪里了:“我回北京。”
“哦,”男人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房子还租吗?租金要不要退?”
林且不知道租房这个事,含糊其辞道:“租吧,我会回去的。回去了一定帮您劝劝。”
“那这事儿麻烦你了啊,小林。”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在房间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和他唠了会儿家常才离开。
在他的那个世界,花梦豪活跃在镜头前三年,只字不提自己的家庭,综艺上竟然也没人敢问,线下活动问答环节也是直接跳过家庭的话题,这导致有段时间,关于他身世的讨论那叫一个小道消息满天飞。
说他是豪门子弟的,说他家里搞科研掌握国家机密的……总之众说纷纭。
唯独没有说他是地震孤儿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妈妈至少还在啊。
对啊,至少还有一个妈妈,为什么连妈妈也不能说出口呢?
林且心底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以至于在拖着箱子下楼,经过中年男人身边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问了一句:“花梦…豪的妈妈,身体还好吗?”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男人就变了脸色:“你从哪里知道的?”
林且心里那种堵得慌的感觉更强烈了:“我不知道,猜的。”
“你们来的时候,我老婆,她有什么表现吗?”
林且摇头。
“唉。”
说到这个话题,中年人的脸都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她…身体不好,怕影响小豪高考,连吃药都是锁着门吃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可以平平安安,安稳度过这一生。所以,真不是她不开明,我们是很开明的父母,只是……学音乐能有什么出路呢?那都是大户人家的东西,我们普通人家碰也碰不得啊。”
他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
但是,如果两个月以后,连他也葬身在那场地震中了呢?
花梦豪失去了双亲,放弃了梦想,选一个不喜欢的所谓好专业,生活还能剩下什么奔头?说句不好听的,还能顺利活到毕业那天吗?
林且心里充满了忧虑,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以他目前的能力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最烦人的。
北川是那次地震受灾最重的地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两个月之后的震中心地带,在那种情况下,哪怕他能预知未来提前知道哪些地方安全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毕竟以那场地震的严重程度,全国人民都知道,想活下去到底有多难。
他都不能保证活下来,花梦豪的爸爸呢?
而且,要是在那场地震之前传播地震谣言引起民众恐慌的话,依照现有法律规定,指不定要在牢里关几个月。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想帮忙也为时已晚了。
上了大巴车,看着窗外朝他招手、逐渐后退的花梦豪爸爸,林且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心里有些许愧疚,也有些许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实在想不到以自己的能力破局的方法,只能借助家里的力量,但是……在这个世界线,自己已经和家里人决裂了,离家出走加上辍学不务正业,这样的家庭裂痕光是愈合,少说都得半年起步,而地震发生在两个月以后。
汽车到达重庆已经是第二天了。
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是真的不方便,这两天,不论是坐出租车还是买东西,他都下意识想要扫码付款,举起那部翻盖诺基亚问老板和司机二维码在哪里,最后得到所有人的大白眼。
好吧,得到大白眼还是夸张了。
林且走的这一路,得到最多的还是星星眼。
搭讪的、合影的、把他当明星要签名的——竟在这个还没有成为明星的世界线继续体验着当明星的感觉,谁让他长着那张脸呢?
在这个世界线,杜许尘依然很出名,但是他的歌曲里,有些歌是林且这个死忠铁杆粉丝从来没听过的。
而那些歌的曲风,并不是杜许尘的曲风。
那种曲风跳脱、叛逆,编曲让人意想不到,越听越给他一种《荒原》的感觉。
是的,林且已经把这首歌加进自己的单曲循环歌单了,现在他已经被洗脑到只能想到这么一首歌用来形容了。
也确实是真的非常相似,就像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一样。
林且买好飞机票之后,他在重庆找了个唱片店,买了几张杜许尘的旧专辑,在那几首歌的制作人栏里看,作词、作曲都显示为“少爷”。
林大少爷对着“少爷”那俩字看了很久,确定了,自己写的。
或者说,这个时空的自己写的。
那他还挺厉害?
所以为什么会跑到北川去?和自己的家庭决裂?
在这一点上,即使是林且自己也想象不出来前因后果,哪怕是脑补也脑补不出来。
好不容易辗转到了北京,林且还没有忘记上次回家的遭遇,没打算回这个世界的家,随便找了家星级酒店就住下了。
但也不能一直不回家,他想要为两个月后的地震做些什么,不依靠家里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家人嘛,血浓于水,多沟通沟通总是能互相包容的。
林且到达北京的时候心里都想好了,他这次回来就要当个金牌调解师,帮这个世界的林且处理一下家庭纠纷。
在北京的酒店住下的第二天早上,林且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电话给妈妈,又打电话给爸爸,得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结果。
自己的电话,被他俩同时拉黑了。
矛盾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
于是当天下午,林且打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回家看看情况,再不济给他俩跪下道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且又不是跪别人,跪父母算什么?
甚至连跌打损伤药都买好了,打算效仿宫斗剧里的妃子求皇帝回心转意的做法,先跪他个三天三夜再说。
总之就是,这次解决问题,要快、准、狠。
林且心里想了几十种给父母道歉的方法、修复他的家庭关系的方法,想过一万种失败的方式——被打、被骂、被赶出家门,也想好了应对措施,几乎是以一种应战的紧张姿态坐上回家的出租车的。
可是,回家的路上,出租车刚在别墅区门口停下,他就不敢走进去了。
“到了啊,一共八十七。”司机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
林且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意识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听见脑子里“嗡”一身,像被泼了一身带冰碴的水,从头凉到了脚,再凉到了心里。
因为别墅区门口,赫然挂着两个白色的气球,拖着白色的大横幅。
最近有人去世了。
横幅上的名字是外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