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彦修一行人辞别晋王,踏上了返回宁王府的路途。他们穿过繁华的街道,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赶去城外二里的渡口乘船。
出了城,便见晨光洒在田间的小路上,尚未成熟的水稻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薛乙把着剑,快步走在前面;蒲彦修背着手,微微蹙着眉,漫不经心走在后面;林信抓了许多狗尾草,执着于编成环,慢吞吞走在最后。
霍志被救走绝不是偶然,背后何人?还是……梁王?
蒲彦修想起临走前,晋王那一番话。
“蒲先生,本王明白你的顾虑,但本王少时与梁王私交颇深,一时难以相信罢。那霍志一直背着朱环偷偷购买米粮,如今潜逃在外,倘若当真和梁王有关系,本王绝不姑息!”
“子俞,你在想什么呢?”林信跟上蒲彦修,硬是把草环戴在了蒲彦修头上。
蒲彦修回过神,“我在想,霍志被救走了,何人所为。”
林信点了点头,“如今矛头都指向梁王,我……我也不敢妄言。”
蒲彦修并未作答,沉吟片刻,“林信,我最近总是梦到些往事,你说,霍志用半夏和乌头下毒的手段,像不像……”
就在这时,一阵哭声从不远处传来。薛乙本能的要拔剑,蒲彦修打住话头,和林信对视一眼,心中涌起好奇,顺着哭声走去,发现一个四十左右的田夫坐在田埂上,脸上满是泪水。
薛乙观察了片刻,拦住二人,沉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宁王府为好。”
蒲彦修笑着摇了摇头,后面林信说,“既然遇见了,怎能当无事发生?你看他穿着,定是农民无疑。”
薛乙不在说话,只在一旁冷冷看着,时刻警惕着周围。
“伯伯,您这是怎么了?”蒲彦修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田夫抬起头,看到蒲彦修和林信,张口说话的时候,蒲彦修便注意到了那人牙齿的异样,心下了然,却仍认真听着那田夫诉说。
“也不知是怎么的,牙齿长得难受,吃东西也不好,睡觉也不好,刚寻郎中开的方子太贵了,前些日子稻米贱卖,去哪里来钱啊!”
那人说着,想到境地,又要哭起来,林信见状,赶忙扶住那人,“您不要哭,他能治,”把手一指蒲彦修,“就他,他可以!”
“真的?”
蒲彦修瞪了林信一眼,又转头笑着说,“当然,您先平复一下情绪,慢慢说。”
蒲彦修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人的牙齿。牙齿参差不齐,牙根红肿,舌苔厚腻,“多久了?”
“小半月了,难受啊。”
“吃东西怎么样?不想吃还是吃不下?”
“牙这么难受,一点不想吃啊。”
“行了,您把那方子拿来我看看。”
“老农辛辛苦苦一年,实在买不起啊。”
蒲彦修仔细看了看,皱着眉,酝酿了半响,终于爆发了,“简直胡闹,关人参什么事,怎么还有附子?”
“稳重,子俞,你要稳重,”林信凑近好奇看了看,片刻后,“这……还是撕了吧。”
田夫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没救了?”
“怎么会?如果你熟悉药理,自己就能看好。”
“真的吗?可我只会种地,犁地……”
“当然,”蒲彦修看田夫不相信,笑着拍了拍肩,耐心的说,“你这病不怪,只是罕见。”
“在人体五脏六腑之中,肾生骨髓,其充在骨,而齿又为骨之余。简单来说,肾在其中的作用就像是田间的水,如果水多的溢出去,水稻会怎样?”
“一开始会……长的比较快?”
“嗯,”蒲彦修微微一笑,“那水溢出去了又该怎么办呢?”
田夫想了想,“自然是加固四周的土壤,或是把水引出去。”
“是了,在加上你不想吃东西,岂不正是脾气虚衰?”
田夫不好意思笑笑,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该怎么办?”
“依我之见,你去买些白术来,一半煮了漱口,一半磨成粉,加上盐抹在牙根上,如若七天内不见好,你就去云间找我来。”
田夫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先生,您真是好人,可否留下姓名?”
蒲彦修摆了摆手,“老伯,您去当地问蒲云间,他们就知道了,您尽管放心。”
这时,三四个孩子跑来,齐齐唱着童谣,蒲彦修漫不经心一听,却眸光一闪,在场几人无不心惊,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赶回宁王府。
只听稚嫩的童声欢快的唱着:
“北斗移杓柄,朱光隐绛霞。
九鼎沉寒水,一炳耀紫微。”
·
蒲彦修一行人回到宁王府时,天色已经渐暗。薛乙入府后就像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蒲彦修和林信便在侍从带领下,穿过重重深邃的院落,来到了朱珧的书房。
“几日不见,王爷,”蒲彦修快步走入,笑意盈盈望向朱珧,“可有想念在下?”
书房内,朱珧正端坐在书桌前,面色凝重的看着什么,忽然听到往日蒲彦修温和的声音,心中一喜,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子俞,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王爷这是什么话,我——”
蒲彦修挑眉,却见一眉眼浓厚,书生模样的青年径直走向蒲彦修。
“王爷想不想你我不知道,不过,”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药瓶,又取一枚药丸在蒲彦修眼前晃了晃,意味不明的咧嘴笑着,“我可是念了你十多年!”
“来,小神童,尝尝我精心准备的健脾丸。”
那人说着便把药丸往蒲彦修口中塞,蒲彦修一听健脾丸三个字,登时脸色一黑,推开了那人手臂,“你是……沈大哥?”
沈清宜抱臂立在一旁,“哼”了一声,“好小子,不声不响销声匿迹了这么久,终于现身了?”
朱珧知道沈清宜见过少时的蒲彦修,二人有些交情,便也放下笔,淡淡看着蒲彦修又惊又喜,几欲张口,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笑着看沈清宜,朱珧却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
“好了沈大哥,”朱珧站起身,走到蒲彦修身边,“知道你高兴,只是子俞刚刚赶回,还是稍作休息再叙旧吧。”
蒲彦修却摇了摇头,“不,王爷,有些事情必须要说。”说着还不住拿眼瞟沈清宜,沈清宜了然,恨铁不成钢,“这小子,你最该防的人不是我!”
蒲彦修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只听朱珧清了清嗓,有些不自然,“我待子俞一向真心,沈大哥莫要胡说。”
沈清宜瞪眼看了片刻朱珧,又看蒲彦修,“你信他?”
蒲彦修微微一笑,“有何不可信?”
沈清宜嘴角抽了抽,摆了摆手,“罢了,我不掺和了,说正事吧。”
蒲彦修又看了看朱珧,朱珧挑了挑眉,示意他放心,蒲彦修才开了口。
“想必王爷你们已经知道了,梁王派来了府医,下毒暗害晋王不成,昨夜霍志被人救走了。”
朱珧点了点头,“今早薛乙传来的消息,不过,“霍志”乃是化名,他真名为杜渊。”
“果然,此人用了多个假名,在晋王封地大肆购买米粮,几日不到,晋地的百姓已深受其害。”
听到蒲彦修说到“购买米粮”时,朱珧和沈清宜对视一眼,“子俞,你接触过杜渊许多时日,可有异常?”
“说不上来,”蒲彦修摇摇头,“他给我的感觉很怪,言行举止倒像是个读书人,而且针法倒像是和我同出一门。”
“这杜渊是今年初到访梁王府,但奇怪的是,梁王以客礼待之,甚至事事亲为,梁王为何如此重视这个小小的江湖游医呢?”
“怎么,江湖游医不值得尊敬么?”蒲彦修反问。
“除非,”沈清宜整理着衣裳,漫不经心的说,“扯上了权利。”
气氛顿时凝固,蒲彦修斟酌片刻,“王爷,还有一事。”
朱珧微微皱眉,看向蒲彦修,沈清宜则闭上了眼,满脸痛苦,小声嘟囔着,“还有事情!”
“王爷,今日我们在田间听到了一首童谣。”
“童谣?”
蒲彦修点了点头,“近日在晋地小儿中流传甚广,唱道,‘北斗移杓柄,朱光隐绛霞,九鼎沉寒水,一炳耀紫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王的名讳,就是‘炳’。”
朱珧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脸色阴沉,却并未答话,一旁的沈清宜说,“‘九鼎沉寒水,一炳耀紫微’,其心当诛!王爷,童谣流传这么快,田间的儿童都在传唱,这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