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春带着人飞速离去,三人的身影离竹屋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再回头看,便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她听七肆开始指责自己,抬手打断:“来了就好。”话是这么说,但心脏却是疼的厉害,她以为失忆症又发作了,但感觉根本不像,到最后疼到生理性眼泪冒出来,需要扶着墙才能撑住身体。
她抖着双手,抽了几口冷气,直起上半腰,发现脚下的路举步维艰。
没什么东西困着她走,祢春掩住脸,身旁二人以为她不适急忙翻身找药,快送到她嘴边时发现她猩红着双眼,满面痛苦地盯着地不知在看什么。
豆大的冷汗连成一线贴着脸颊落下,濡湿唇角,咸腥的滋味在舌根炸开。
她想,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好像,是心甘情愿,要被困在竹屋里哪都不能去的……?
这么想完,祢春否定了这个念头,摇了摇头,在二人的疑虑中缓缓道:“有点累了,能不能先在这休息一下?”
七肆飞速点头,左看右看,估摸着距离可以了:“好!”
幽幽咽了口唾沫,极力将霍邈压在头顶的阴翳甩在脑后,挥了挥双手:“小声点,小声点。”
三人生了堆火,各自望着蹿动的火舌,脸上都是沉重难言的表情。
死寂挤满空气,吸进肺里膨胀出难耐的痒意,祢春按压腹部,总感觉自己身体忽然出了什么毛病,要不然怎么哪哪都难受?
介于她偷偷出黑手在前,所以便下意识以己度人,想霍邈做的那一桌菜里面会不会也被下过药?
药剂用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过了时间霍邈不醒怎么办?副作用大吗?她心乱如麻,越想霍邈太阳穴便越痛一分,但不想霍邈血管里又好像有成群上万的蚂蚁在爬,进退两难,干脆用老方法,摊开手掌按在地上摩擦。
血珠子被淅淅沥沥洇在地面,看得身旁二人龇牙咧嘴。
七肆两手包裹在祢春握成的拳头上,低声道:“祢春,别这样。”
祢春一怔,抽出手,胡乱在衣角抹了抹。
“差不多休息够了,走吧。”她站起身,身后有一阵动静跟着窣窣响起,因为太微小,睡魔和七肆都浑然不觉,只有她察觉到了。
“你们……”祢春留了一个心眼,没不当回事,犹豫着打量一眼二人的衣着。
幽幽就一件白衣挂在身上,有时太狂野潇洒了连衣服都不穿,像一块滑不溜秋白到会发光的鹅卵石。
“怎么了?”它以为自己不太雅观碍着祢春眼了。
七肆瞬间意会,如临大敌,弓起腰背,将两人拦在身后,大着胆子丢出魔气去探不远处的草丛。
幽幽缩着个脑袋,下巴搁在祢春肩上,魔气每探一下它就惊呼一声。
祢春:“……”她黑着脸色睨它一眼:“真没什么东西也得被你这几声鬼叫引过来。”
七肆紧抿嘴唇,无语又头疼地指着幽幽:“我以为草丛里什么东西在叫唤,合着是你?”
幽幽躲到祢春身后:“那不我实在是太紧张了,你应该见到霍邈了吧……”它瑟缩一下:“好有震慑力。”
七肆收回腰侧的胳膊诡异地僵了一下,她抹掉鼻头上的汗,嘴硬:“哪那么夸张。”
脑海里霍家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适时浮起,她认为自己放出去的气息已经足够低调足够隐蔽了,可当它们沿着竹屋底缝与睡魔的发丝触碰时还是有道强硬的灵力将它们切断,得亏祢春一脚踩住歪打正着破了霍邈的力,不然她现身的事情根本传不进去。
这处竹屋看似不堪一击,实则被霍邈狠狠扎根在此地,虚浮空洞的背后是隐秘真实的悍利。
尽管七肆竭力屏蔽一切关乎霍邈的东西,还是会被那道强势偏执的灵力吓到,它交织缠绕盘踞在地板夹层中,所向上传递的气息森冷可怖,轻易就能破开七肆热烈的魔气。
那种感觉七肆现在再去回忆,都感觉后脖颈那层皮肉仿若被揪紧,那道阴影盘在暗处,让她连对着人害怕的机会都找不到。
就像是明晃晃告诉外人祢春是她的。她霸占着祢春,手臂紧箍在她身上,别人胆敢将目光望向她,就会被她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所迸发出的冷光逼停在原地。
不留余地,强硬的夸张。
七肆心中那难言的滋味酝酿发酵,到现在势不可挡,已然要超脱她设下的规矩和范围。
但她还是跨出了那道警戒线。
“祢春,你其实并不想走。”七肆苦笑一声:“我能看出来。”
“比我还懂我?”祢春心知肚明她埋藏在心里从未道破的感情,尽管七肆极力隐藏也还是露出太多马脚,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但她一字不提,打从一开始就沉默着拒绝了七肆。
很温柔,但让人无可奈何。
七肆还想在说点什么,幽幽忽然站直身体,盯着二人身后看去。
黝黑的夜幕下,三人来时经过的小路上有茂密扎人的杂草遮掩,她们走得急,乱踩一通,把那些长的歪扭的草踏平压实在鞋底。
很远处亮起的星星点点的光照射不到这里,像鬼火一样四散各地,仰头看穹顶上生生不息流转了千百年的灵幕,交相辉映的灵力光为各处山头添就不同色彩。
凭心而论,此刻的景色相当不错。
但几人却没有一点心情在乎。
生起的火堆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火舌湮灭在沙砾灰尘中,噼里啪啦跳个不停的最后一点火星子将祢春和七肆身后那条小道上裁剪精良的靴尖的轮廓照的清晰分明。
祢春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木棍落到地上,在静寂空阔的黄土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七肆应声而起,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速度快到只剩一条利索的黑影,她手中用木棍临时制成的剑劈向那只靴尖的主人,可一点威力都无,在中途就被一只仿若清澈透亮的玉打磨的手牢牢抓住。
这只手的食指上佩戴着一个玉扳指,里面运转着瑰丽的灵力。
那快沉寂的火点被玉扳指上的灵力刺激得爆发出一团可顶破天幕的明光,为玉扳指主人那张脸渡上一层暖意。
霍邈幽深难测的面颊陡然出现在祢春身后,正低落目光打量她,仿佛在辨认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她全然忽视愣在一旁的七肆,扔过去一个玩味的笑容,而后直视幽幽,等这圈压迫到几欲让人不能呼吸的打量终于消失后,睡魔才终于将把自己憋的面红耳赤那口气顺了下去。
霍邈的声音在几人头顶响起:“好巧?”
幽幽感觉有一只刀架在它头顶,它连连摆头:“我没有……我不是,我。”
“闭嘴。”祢春打断它。
幽幽低头,滚到一边待着去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七肆,她见木棍已被霍邈一手折断,遂放出能掏空自身的魔气。
祢春此刻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你哪来的魔气!?”
七肆静了一秒,才苦笑一声:“和魔修做了一个交易,但我幸运,非但没死,还能调用魔气。”
祢春按住太阳穴。
那点魔气对于霍邈来说轻易就能被制住,她随手一挥,七肆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昏的人事不省。
祢春起身揪住霍邈披风上的毛绒,因为力道太狠,绒毛碎絮飞了满天:“打这么狠?”
霍邈紧抿着唇,挑眉道:“在修仙界毫不顾忌散发魔气,这是在找死,你知道有多危险?那群老东西本就没有脑子,要是抓到她要是伤了你我怎么办?”
祢春一口咬在舌尖,脱力松手。
“她想带你走,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霍邈收了灵力,七肆咳出一口鲜血,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摇摇欲坠似要散架。
她转头,往日那张明媚凌厉的面容鼻青脸肿,血丝顺着鼻头直往下流,可怜兮兮。
祢春把她拉起来站好,指示幽幽带她离开。
经过霍邈时,她紧盯住对方的眼睛:“让她走。”
霍邈如一座沉寂的山,半点反应都不给,好半晌才道:“你给我下的药相当厉害。”说完,她掩面咳嗽一声,祢春看见她干净的衣袖被血染湿,眼眶跟着一红。
“我差点没看住你,让你甩下我走了。”
祢春:“我没想甩下你。”
“那你在无缘河旁那通与我决裂的话算什么?”霍邈侧过身看她,深刻在眉目下的疲惫难掩。
祢春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想霍邈还是不跟她勾结的样子好看。
“堕魔本就弱,她还冒着去死的风险与魔修做交易,你要是下手再狠点,就把她打死了知道吗?”
“冒着去死的风险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她还真是爱你。”霍邈声音陡然阴森。
祢春一手抓在她肩头:“我也是个堕魔,我要是替她挡了,死的可就是我了。”
霍邈转头,将祢春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说话的气息紊乱,全身都在小幅度抖动,尽管她也不愿,但这副身体早就不是她能控制的那副身体了。
“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好奇。”祢春道:“自杀?不对,你都这样了,不会要和我结冥婚吧?”
霍邈收回目光:“非要激我?”
祢春粗暴地抹掉嘴角的血丝:“我直截了当和你说白了,你强留的祢春不是你记忆中那个祢春,你看着我,你看清楚了。”
霍邈似是在叹气,一句话未发,撤掉悬浮眼镜,捏了捏眉心。
过了一会儿,她闭着眼对一处草丛问:“这么快?人你送哪了?”
睡魔:“她不用我送,自己走了,说后天传信……给祢春。”老实交代,一个字也没隐瞒。
睡魔如坐针毡,见对方“嗯”了一声,松了口气。
霍邈对它勾勾手指,睡魔瞬间心领神会,麻利地滚过去了。
祢春:“……”
霍邈一把拎起抱成一团的睡魔,带着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