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当现在还是在当年陈府吗?陈家就是被你这副模样哭没的!”
陈瑶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淬了冰的铁。她俯身,一把拉起蹲在路边的陈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少年单薄的肩膀还在发抖,眼眶红润,却死死咬着唇,把剩下的呜咽咽回喉咙里。
两人并肩走进路边一家简陋的小客栈,拣了角落的桌位坐下。陈瑶刚要抬手唤小二,邻桌两个汉子的闲谈灌入耳中——
“哎,你听说没?三年前那江南第一富商陈风扬家,一日之内被人杀了满门,竟没留一个活口!”
“这事儿谁不知道?我听说是陈风扬捞钱捞到了朝廷头上,被秘密满门抄斩了!”
“乱扯!我倒听说他是赚了阴曹地府的钱,被索命了!不然一个白手起家的赌徒,怎么能短短十几年就富可敌国?”
“说起他那夫人柳云舒,当年可是有名的美人,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他这么个货色……”
“嘿嘿嘿,难不成是……”
“啪!”
茶碗重重磕在桌面上的脆响,惊得店内客人们都朝这边看来。陈瑶猛地站起身,杏眼圆瞪,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出来:“听说?你们有半句证据吗?敢在这里造谣生事,再敢胡扯,我撕烂你们的嘴!”
那两人先是一愣,看清她的模样后,反倒露出讥讽的笑。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站起身,上下打量着陈瑶,语气不屑至极:“哟,这不是陈家长女陈瑶吗?爹娘都死绝了,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整日打扮得不男不女,我们说两句怎么了?”
“你……”陈瑶气得浑身发颤,攥紧拳头却无可奈何。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她也已不是那个无所畏忌大小姐。
“阿凌,我们走,不吃了。”
陈瑶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一脚踢翻身旁的木凳,“砰”的一声撞在地上。她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在跟整个世道较劲。陈凌连忙小跑跟上,两人还未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走到僻静的巷口,陈瑶才停下脚步,紧紧攥着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阿姐,这些谣言我们听了三年,不下十个版本了……”陈凌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贪玩溜出去,恐怕也……”
“够了!”陈瑶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陈凌,我们是陈家仅存的人,必须查明真相,为爹娘报仇!其他的,不准再提!”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两人掏空钱袋里仅剩的几枚铜钱,买了两个热乎的肉包,坐在巷尾的台阶上啃着。夜色渐浓,星星缀满了墨蓝色的天空,陈凌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姐姐,眼前渐渐模糊,三年前那个黄昏,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阿姐,兜里还有银两吗?我们溜出去,去集市上看看那个会飞的小玩意!”十五岁的陈凌拽着陈瑶的衣袖,眼里满是雀跃。
“家里那些小玩意都堆成山了,何必再去买?况且阿爹阿娘再三叮嘱,不许我们私自出府。”陈瑶嘴上说着,眼神却忍不住动摇。
“可丫鬟们都说那玩意神得很!阿姐,我们就去看看,傍晚前一定回来,爹娘不会发现的!”
陈瑶犹豫了几秒,终是抵不过好奇心:“走!但说好,日落之前必须归府,不然阿爹又要发怒了。”
两人熟门熟路地绕到陈府后墙,手脚麻利地翻了出去——这些年贪玩,翻墙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他们刚离开不久,陈府书房里就传来了陈风扬的怒喝:“岂有此理!你们看到了为何不拦着?又让这两个孽障溜出去了!”
丫鬟们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哭着求饶:“老爷息怒!奴婢们看到了,可那后墙太高,奴婢们实在拦不住啊!”
“好了,风扬,何必为难她们两个丫头。”柳云舒款款走进来,柔声替丫鬟们解围,“孩子们年纪小,贪玩是天性。阿瑶稳重,阿凌虽爱哭,却聪明坚韧,不会出岔子的。”
陈风扬余怒未消,重重拍了下桌子:“我陈风扬征战商场半生,就这两个孩子。女儿不爱琴棋书画,偏喜刀剑武术,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儿子堂堂七尺男儿,整日哭哭啼啼,传出去,我在同僚和商派中颜面何存?”
柳云舒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顺了顺气,拿起帕子拭去他袖口沾染的墨渍:“孩子们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你看这衣裳都脏了,先去换一件,等他们回来再教训也不迟。”她的声音温柔如水,总能轻易抚平陈风扬的戾气。
陈风扬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们这一次。”
可他刚换好衣裳,门外就传来侍卫惊慌失措的呼喊:“老爷!不好了!有蒙面人闯进来了!武艺高强,侍卫们快挡不住了!”
“什么?”陈风扬心头一沉,“夫人呢?快去保护夫人!阿瑶和阿凌回来了吗?”
“尚未……”
“走!先去夫人房里!”陈风扬话音未落,就见几个蒙面人手持利刃,已经堵在了书房门口。而不远处的回廊下,柳云舒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早已没了气息。
“夫人!”陈风扬目眦欲裂,“你们是谁?我陈家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无冤无仇?”为首的蒙面人冷笑一声,“到了阴曹地府,问阎王去吧!”
他话音刚落,几人便挥刀上前。陈风扬虽是商人,却也学过些防身之术,可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终究是寡不敌众。没过几招,他就被一脚踹倒在地,一把冰冷的长剑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陈风扬的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阿瑶和阿凌正笑着朝他跑来,一声声喊着“阿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出:“阿瑶……阿凌……”随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陈府,这座江南最显赫的宅邸,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而此时,陈瑶和陈凌还在集市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会飞的竹蜻蜓。直到夕阳西下,陈瑶才猛然惊醒:“糟了!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阿姐,等等我!”陈凌跑得气喘吁吁,跟在她身后。
两人快步回到陈府附近,却发现整日有人把守的正门,此刻竟虚掩着,门口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
“不对劲。”陈瑶的心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府中侍卫和丫鬟的尸体,个个胸口被刀剑穿透,死状惨烈。
陈凌吓得怔住,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陈瑶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拉起他就往爹娘的卧房跑。刚推开庭院大门,陈凌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疯了似的朝着陈风扬和柳云舒的尸体跑去:“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醒醒啊!”
他跪在陈风扬身边,摇晃着父亲冰冷的身体:“阿爹,阿凌再也不贪玩了,再也不偷偷溜出去了!你理理我好不好?”接着,他又爬到柳云舒身旁,泪水混着鼻涕淌下来:“阿娘,你说要给我做好吃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阿娘!”
十五岁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晕厥过去。
陈瑶站在一旁,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她一步步走近,看到陈风扬的嘴巴还微微张着,像是还在呼唤着什么。“阿爹,阿娘,是女儿不好。”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没看好弟弟。他日,我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为你们报仇雪恨!”
“别哭了,”她抹掉眼泪,转身对陈凌说,“去别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人还活着。”
“别哭了?”陈凌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冲她吼道,“爹娘都死了!你让我别哭?陈瑶,你没有心!”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姐姐说话。
陈瑶愣住了,心口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冰冷:“哭能让爹娘活过来吗?能找到凶手吗?你想在这里哭到死,让陈家断了根,就继续哭!”
说完,她转身朝侧房走去。她走遍了府里的每一间卧房、书房、堂厅,看到的都是冰冷的尸体。走到厨房时,她听到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那是母亲亲手炖的银耳羹,是她和母亲最喜欢的汤羹。
陈瑶颤抖着打开锅盖,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甜香。她仿佛看到母亲正站在灶台前,温柔地看着她,说:“阿瑶,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银耳羹。”
可如今,灶台还在,人却没了。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进滚烫的汤羹里。
等她回到大堂时,看到陈凌正坐在门槛上,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你不是不来吗?”她轻声问。
“我要替爹娘报仇。”陈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陈瑶点点头:“嗯。”
“是入室抢劫吗?”陈凌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困惑。
“不是。”陈瑶摇头,“我检查过了,爹收藏的名贵字画、瓷器,还有柜子里的黄金银两,都完好无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那是谁?我们陈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陈凌猛地回头,眼神里满是恨意。
“我不知道。”陈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阿爹常年经商,待人接物向来谨慎;阿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可能得罪人。先安葬好爹娘,明日起,我们就查!”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陈府的死寂。陈瑶警觉地拔出墙上挂着的短剑,冲了出去:“谁?”
“我们是官府的人!”为首的是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员,语气傲慢,“接到报案,陈府满门被灭,奉命前来没收陈家财产!”
“胡说!我和阿姐还活着!你们凭什么动我家的东西?”陈凌也冲了出来,挡在陈瑶身前。
“二位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那官员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对了,上面还交代,会好好安葬陈老爷和陈夫人——毕竟,陈风扬每年给朝廷进贡的珠宝字画,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讥讽,听得陈瑶和陈凌怒火中烧。
“来人,动手搬!”官员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立刻就要冲进来。
陈瑶手持短剑,横在门口:“我爹娘的后事,不劳官府费心!想要搬东西,先踏过我的尸体!”
“哟,陈大小姐这是要和朝廷作对?”官员冷笑一声,“没了陈风扬,你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讨好官府的狗罢了!识相的,就乖乖让开!”
“你胡说!”陈凌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墙上的一把带血长剑,“我爹不是狗!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是真正的狗!”
“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官员一挥手,侍卫们立刻拔出刀剑,一拥而上。
陈瑶和陈凌虽练过几年剑法,却终究是少年男女,哪里敌得过这些身经百战的侍卫?没过多久,陈凌的手臂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陈瑶见状,一时分神,手中的短剑被侍卫打落在地。
“阿姐!”陈凌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保护她,却被另一个侍卫一脚踹倒在地。
“噗——”陈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阿凌!”陈瑶目眦欲裂,想要扑过去,却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
“怎么样?陈大小姐,现在知道厉害了?”官员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东西让出来,饶你们不死!”
陈瑶看着受伤的弟弟,又看了看满府的尸体,咬碎了银牙:“东西,你们可以拿走。但我爹娘的后事,必须由我们亲自安葬!”
最终,姐弟俩用陈家的财产换了一条生路。他们雇了几个村民,将陈风扬和柳云舒的遗体抬到城郊的苍梧山安葬。那里林木葱郁,山路泥泞,阴雨天更是能见度极低,除了附近打猎的村民,很少有人会去。
墓碑前,陈凌又忍不住抽泣起来:“爹,娘,阿姐……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的……”
陈瑶站在一旁,望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泪水无声滑落。她抬手抹掉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前路有多艰难,这血海深仇,她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