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行 第8章 外来客

那外来客就浑身瘫软地趴在台阶上，脸色发黑，嘴唇青灰，双目浑浊无神，绵软地吐着微弱到似乎随时都会断绝的气息。

沈颐崖从方才的惊吓中逐渐缓过来，道：“怎么又一个中毒的。”

紫荆捂着口鼻，警惕地找了根枯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遮住他脸的发丝，露出那张被污垢遮掩的脸，仅一眼她便冷声道：“公子，昨日跟踪我们的应该就是他，我把他引到镜花林中，他估计是中了瘴毒，如今已是命悬一线，应当活不了多久了。”

虞清至轻抬手，动作自然温柔的将盛玲珑完全挡在身后，避免她沾染到瘴气，他的声音清润如水，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漠然的冷意道：“即是如此，便将他尸体处理了吧，烧干净一些。”

“是。”紫荆毫不迟疑的应声。

盛玲珑站在虞清至身后，微微抬眼，望着他如黑缎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神色间却未有太多惊讶。

平日里只要多加留意便能察觉到，虞清至此人，虽看起来温文尔雅，待人随和，但骨子里却是藏不住的冷漠和阴沉。

沈颐崖对他的吩咐有些不赞同，皱着眉忍不住开口道：“大外甥……这人还没死啊，有一口气儿呢。”

“很快就死了。”紫荆冷酷道：“他昨日跟踪我们，肯定不安好心，心怀不轨。还是直接解决了好，不然留着也是祸患。”

说罢，她找来一个板车，蒙上面衣，动作利落地将人拖到板车上，经过众人时，补充道：“不过他还有点本事，中了瘴毒竟然还能从镜花林找到别院里面来。”

那人面部朝天，发丝虽凌乱如枯草，但若是仔细看，仍能从那满脸脏污下看出俊朗冷峻的面容。眉眼英气，鼻梁高挺，即便此刻狼狈无比，依旧难掩其锐利锋芒。

盛玲珑捂着口鼻，在板车经过自己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那人竟然倏地睁开了眼睛，遥遥望了她一眼，气若游丝但咬牙切齿道：“盛、玲、珑……”

他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院落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在场众人都习武，这三个字听得极为真切，瞬时便如惊雷般炸响在耳畔。

一时间，满院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停滞，飘落的树叶悬在半空，似乎停止了降落。

盛玲珑脸色登时僵住了，心中翻涌无数思绪。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是若无其事的假装没听到，还是直接装作不识盛玲珑是何许人。

她尚还在踌躇之际，那人竟然抬起胳膊，伸出一根食指，直直地指着她，奄奄一息地骂：“你、大、爷……的。”

盛玲珑：“……”

虞清至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润的笑意，他轻一甩袖，催促道：“紫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紫荆重新推起板车，车轱辘刚转一圈，就被盛玲珑急声喝停。

“紫荆，等一下！”盛玲珑疾步上前，也不顾是否会沾染瘴毒，直接伸手拨开他的头发，用衣袖将他脸上的脏污蹭干净，当那张硬朗的面庞逐渐清晰后，她的眼睛瞬时睁大，惊道：“闻人浪？”

虞清至带着一丝探究地侧目问：“阿煦，你认识他？”

盛玲珑心中一紧，知晓此事无法隐瞒，不得不硬着头皮，直说道：“清至，他是我昔日旧友。昨日我遇到一名女子欲要抓我，幸亏有他出手相助，我才得以逃脱。”

“……故交？”虞清至眉梢轻扬，带着少许意味深长道：“你的记忆恢复了些么？”

盛玲珑抿着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恢复便好。”虞清至微微一笑。

盛玲珑犹豫片刻，良心最终还是过不去，她抬眸看向虞清至，温声道：“清至，你能救救他吗？”

虞清至嘴角噙着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说能，便能。”他侧目看向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想动手救人的沈颐崖，淡淡道：“紫荆方才应是误解了这位公子，既是阿煦的朋友，昨日跟踪想必也是一场误会，沈颐崖，救人吧。”

沈颐崖闻言，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喜色，忙应声说：“好！”

*

不过两个时辰，闻人浪体内瘴毒便被清除干净。

洗漱过后，他就恢复了往日神采，面色红润，满面春风，眉目间仍带着那股不羁的英气，仿佛昨日狼狈并未发生。

闻人浪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不禁琢磨起了此地主人。

虞清至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温润如玉，清冷如霜，举手投足间皆是翩翩公子的风范。

然而第二印象却让他心生警惕，此人心机颇深，对盛玲珑定是别有用心，有所图谋。

闻人浪暗中点评：不是好人。

他避开虞清至和紫荆的监视，趁人不注意，悄悄扣响了盛玲珑的房门。

盛玲珑正盘腿坐于床榻之上，闭目静心打坐。

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浅浅勾勒出她消瘦的侧身轮廓，往日那张脸上总是挂着明媚张扬的自信笑容，如今却显得沉闷郁结，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淡淡笼罩着，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跟我说说呗，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浪拉过一把圆椅至房中央，大喇喇地坐下，翘着腿，捧着脸疑惑地问道：“总觉着你死气沉沉的，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盛玲珑了。”

盛玲珑掀起眼皮，随意瞥了他一眼后复又闭上，语气中满是疲惫，其中还带着难以察觉的恨意。

“我爹死了。”

“什么？”闻人浪登时愣住，无措地放下手脚，缓缓直起脊背，愕然地问：“你爹死了？盛玲珑，你爹可是云中刀客盛无名啊，怎么会死啊？你没说笑吧？”

盛玲珑咬着牙关，冰冷道：“我没那闲心与你说笑。”

闻人浪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爹他，怎么……死的？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中已是鲜有敌手，除非……”

除非是遭人联手暗害。

他想起昨日艳鬼提到的玄冰卷一事，得之，练之，可称霸武林，莫非盛无名是因身怀玄冰卷而招致杀身之祸？

盛玲珑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得玄冰卷者得天下。”她语气平静，眼底却掩饰不住的痛楚，道：“我爹正是因此，而被江湖众多高手围杀。”

闻人浪缄默。

盛玲珑继续说道：“我也与我父经历相同，不过我运气稍好些罢了，那日坠崖后，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幸得虞清至所救，才苟活至今。”

闻人浪眉头紧锁，狐疑道：“他知道你是盛玲珑么？”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那救她就绝非好心了，一定有所求。

但若是不知道……闻人浪忍不住摩挲着下颚，难道是他误解人家了？

闻言，盛玲珑瞪了他一眼，郁闷道：“我本来只是怀疑他知晓，但现在不用怀疑了，他必然知道了。”

闻人浪一脸不解：“为什么？”

盛玲珑无语，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你昨日指着我大声嚷嚷：盛玲珑，你大爷的。”

闻人浪睁大眼睛，连忙为自己辩驳：“我才不会说这么粗俗的话！你少诬陷我！”

盛玲珑鄙夷道：“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拿自己的话当放屁，放了就不认了。”

闻人浪嫌弃地撇嘴：“你真粗俗。”

“粗俗又怎样？跟你有何干系？管那么多做什么？”盛玲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瘴毒已解，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吧。”

闻人浪很不服气：“又不是你家，你还赶上我了！”

盛玲珑挑眉：“那你该不会觉得虞清至欢迎你吧？”

闻人浪自认说不过盛玲珑，一时语塞，悻悻地推门而出到院子里溜达。

不得不说，虞清至很会享受，他的别院布置的极为雅致。

尽管是冬日，院子里也未曾有半分萧条之色，石径旁，几株红梅含苞待放，墙角翠竹挺拔，鱼池里几尾红鲤悠然游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波光。

风景怡人，空气新鲜，让人忍不住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闻人浪心想，等他七老八十了，就养只猫，养几条鱼，再养只大黄狗，也像虞清至这样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他闲适地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八角凉亭下边，正巧遇见虞清至。

虞清至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侧脸线条流畅，带着股别样的韵味，似乎与这静谧的景致融为一体。

然而意外来客打扰了他的清净，他有些不悦地拧起眉毛，淡淡扫了一眼正往他这里走来的闻人浪，随手合上书卷，闭目假寐。

“这大冷天的，不坐屋里暖和着，在这儿吹西北风呢？”闻人浪走近几步，大声道。

虞清至头也不抬，淡淡道：“与你何干？”

闻人浪抱臂，斜倚在护栏上，径自道：“虞公子，我就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跟盛玲珑日日一同吃住，这不合礼数吧？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再坏了她的名声。”

虞清至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冷淡地反问：“与你何干？”

闻人浪被噎了一下，却不以为意，轻啧一声道：“我跟你自然没什么干系，但盛玲珑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为她着想。”

虞清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阿煦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闻人浪扬起眉毛，怪声怪气道：“哟，阿煦，叫的这么亲热呢？这是你二人之间的爱称啊？”

虞清至无视他的怪模样，神色平静：“这自是阿煦允我这么唤的。”

闻人浪唇角一勾，微仰着下巴挑衅道：“行，那我以后叫她珑儿。”

虞清至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浮现了一丝裂痕，眸底闪过一丝阴翳：“你脑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