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码头。
“嘿,先生!赶紧登船了,开航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可是趟长途航班,错过了精彩的旅程可不好。”
远处站在舷梯与甲板处,一身整洁制服的船员挥手招呼珊珊来迟的男人。
男子神色匆忙,拎着一只有些复古的手提箱。
匆忙踏上舷梯,在船员的指引下,男人露出歉意的神色。
“非常抱歉,这趟旅行是临时才计划出发的。”
表达完歉意,展示出自己的登船卡,男人穿过舷门踏上了船。
空气带着海盐味,主客厅不时传来嬉笑声,站在侧甲板的其他船员看到男人后招呼指引他去往主客厅。
“哦,不用了,我想去船头看看。”
“好的,先生,船头直走穿过前面那道舷门就到了。”
船员耐心的指导,男人颔首道谢后便朝着主甲板走去。
这个方位从侧甲板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俯瞰下的陆地,不远处的港口几位送行人正朝这边挥手,广播也传来登船结束的通报声。
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正好,微风徐徐。
男人提着手提箱上了主甲板的船头,此时船头还有不少人,有的在赏景,有的正向陆地上的人挥手道别,他们脸上都带着离别时该有的表情。
除了站在船头的人群,剩下的视野便全留给了天空。
开阔的视野,柔和的天气,让这片景象能够带给人心灵的震撼。
找了一处缺角,男人走至船头,视线中慢慢出现海的身影,它与天边连接,仿佛世界的尽头就是一片海。
海鸥在甲板处盘旋,时不时发出些叫声。航船也在最后一声通报后启程。
“嗨,你是要去哪?看你的模样是东亚人?还有你的眼睛可真够漂亮的。”
穿着西服,拿着一杯威士忌酒金发碧眼的男人行至他跟前,向他打了声招呼。
他侧身看了看男人,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跟他年龄相仿,语气平缓,神情倦怠,仿佛这只是一次随口的发问。
“我要去看望我的朋友,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另外十分感谢你的夸赞,你的眼睛也十分的好看。”
礼貌的回了句话,他便准备提上手提箱准去往自己的客舱。可男人却拦住了他,
“我叫威廉,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认识你吗?我与这艘船的船长认识,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可以去问他。”
男人伸出右手,微笑的看向他。
“你可以叫我乔,这趟旅程的确有些漫长,要是你感到无聊可以来找我。”
乔并没有回握那只手,前日一整天的劳顿让他感到疲惫不止,他现在只想去睡觉。
留下这句话乔便转身离开,以至于他没有看到威廉微微抬眼挑眉,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或许连乔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某种暗示的邀请。
回到客舱收拾好行李,坐在床上望了眼客舱窗外的汪洋大海,没过多久睡意便袭来,倒在床上乔沉沉的睡了过去。
“林,今年的冬天好冷,我好想你……林,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那一次……呵呵……”
“安安,你看,这只猫一只眼睛的颜色跟你一模一样。”
“哥哥,我真希望我能够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我几乎没什么能够回忆的,我真的好孤独,好绝望!”
半梦半醒时,乔仿佛又听到了那阵铃声。
每当他听到这段旋律时,脑海中总会不由得浮现出那双眼睛。
那双和他幼年时期母亲送给他的一只特别的猫——
一只蓝眼,一只琥珀色异瞳的混种猫。
林常安从小一直以为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可直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同在海上的夜晚,他见到了一个与潘帕斯一样双眼的男孩。
只可惜缘起缘灭,竟是出于同因。
那只混种猫在林常安十五岁那年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竟也是因为他那双独特的异瞳。
这份独特的美丽让它和林长安相遇,同时也带给它先天的耳聋和心肌病。
而那只猫离开的那天也是林常安知晓母亲病故消息的同一天。
“喵——”
“潘帕斯,快回来!今天阿萨多,这里可是刚取下来的内脏,你今天可是有口福了。诶,你跑什么啊?”
乔在草原上追赶着潘帕斯,他一直追啊……一直追啊……一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小心!潘帕斯!前面是海!”
——
周围全是海水,奇怪的是乔并没有感到窒息,只是他好像在不断的下沉,周围的光线也在逐渐趋于暗沉。
“叮咚——”
“喂,你是谁?”
“父亲,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电话另一头说话的声音让睡眼惺忪的乔感到疑惑,“我记得我没有孩子?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父亲,看来你真的把我给忘了,这让我感到好伤心。”
“玛德,你谁啊!我不是你爸,别乱叫爹。”
休息被打断本来就烦,结果还遇到精神病,乔的礼仪早就被抛之脑后,更何况离开那个地方十多年,那些体面的东西早就在回到潘帕斯后逐渐被乔遗忘。
“父亲,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那声音仿佛附有魔力,乔的脑袋逐渐从混沌变得清醒,当他清晰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瞬间睁大了瞳孔。
天还没亮,屋内没有开顶,只有窗外的微光照射进房内。那种忧蓝的调让此刻恍如梦中一般不太真实。
“你怎么还会出现,你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是谁帮了你?”
一声轻笑透过电话传来,“父亲连你都不帮我,这世界上又有谁愿意帮我呢?”
“你这次出现想要干什么?”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电话,乔紧张的发问道。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等你再次回到了那里你自然就会知晓。我亲爱的父亲。”
还没等乔继续追问,电弧就被挂断。只余寂静的长夜在漫延。
呆坐在床上的乔或许还没从刚才所发生的事中抽离出来,他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当痛觉传来表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时,乔仰躺在了床上,过去的回忆在此刻如洪水一般向他袭来,势必要席卷村庄的每一处角落。
阖上眼,那些记忆更是肆无忌惮的冲在最前,过往尘封的记忆此刻仿佛就在眼前。
最先回忆的是气味,那在寒冬的腊梅冷香。
乔记得那天他接到了多年好友的电话,那时他已经与泽尼斯分别至少七年,那个陪他在陌生城市度过少年时代的至交好友,那时他还叫林常安。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好的,可缘由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弊病。
一辆豪车内,林常安正接通了来自多年好友的来电。
电话刚接通车内一时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此刻就该是沉言默语的。
“你过得还好吗?”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林常安笑了起来,“为什么我们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老套,以你那长相,在国外估计谈了七八个女朋友吧。”
这样打趣到林常安的余光突然瞥见了车窗外那一排腊梅树,愣神一瞬后,他随手打开了车窗,伴着一阵冷冽的冬风,腊梅花的冷香瞬间席卷车内。
林常安纷繁的思绪被这股裹挟着腊梅香气的冷风吹散,不知飘向何处。
冬日的阳光洒在林长安脸上,虽带着些暖意,不过较强的紫外光线还是让林常安下意识眯起来眼。
阳光照射进林长安的瞳孔内,让原本深邃的瞳孔呈现出耀眼的琥珀色——熠熠生辉。
若说林常安的气质有着如同烛光下的威士忌般贵气又迷人,那他的这双眼便让他冲破了这份被有意恪守的礼节。
“七八个女朋友没有,倒是与你分开的时间有个七八年了。时间要是能够倒流回到我们的高中时代那该有多好……要是人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轮回那该有多好。”
听到这话的林常安笑了,这笑容打破了他身上最后的疏离感,窗外的阳光又显露出它的几分温度。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天天感叹人生苦短,话说你我都才二十多岁,你怎么比我还老成几分。”
“没准我就是老了……林,其实我这次打电话的目的是想邀请你参加一个展览?你有时间吗?展览就在我们以前去过的林城西那家。”
面对多年好友的邀请,林常安欣然接受了这次邀请。
“你回国了?正好我今天没事,你开的什么展?这么多年了,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窗外的腊梅开的正艳,零星的雪洒进车内,沾上林常安的西装。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陷入到了过去这段回忆当中,一时车内只有腊梅花的香气飘动、弥漫,萦绕鼻尖。
“张叔,去城西的那家科技馆。”林常安将电话拿远,对着前座的司机说道。
“没问题,大少爷。”
“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的会相信,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相离,都有时候,没什么会永垂不朽……”
前座突然传来歌声,只见驾驶位的人就近停靠在了路边,拿出了手机。
“喂,老爷。”
“……”
林常安仿佛有预感到这会是什么事,他叹了口气,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这时前座的司机转过身来对林长安说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疗养院,二少爷说要见你。”
张叔的表情有些尴尬,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开口对着林常安说道,“那个大少爷,我们现在是……”
后面的话张叔没有说完,当然,他想说的话二人自是心知肚明。
林常安没有先回答司机的话,他先是向电话另一头的好友解释,“我这边有事,就先挂了。放心我会去参加你的展览。”
电话挂断,林常安放下手机,他有些懊恼的说道:“既然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为何不让他来继承,让我离开……让我回到潘帕斯,回到马背上,回到我的母亲身边。”
林常安的语调逐渐平缓但神色却愈加忧伤。
林常安的话应该是被电话那头的人听了去,只见张叔突然将电话递给了林长安说道,“大少爷,那个二少爷想要亲自跟你说。”
接过了电话,根本没等对方说话,他抢先一步语气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小璋,我明白你的痛苦,可我没办法时刻待在你的身边。你已经不是那个十多岁的孩子了,你应该要学会独处。”
电话另一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这么长的时间一般人都会认为电话另一头的人有事,可林长安和张叔却都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常。
“哥哥,可是我真的很难过。医生说我活不久了。”
很久电话里才终于传来回话。
可这声音好听却很奇怪。它真实,甚至能够听到失落的情绪,但如果仔细去听便能听出这像是某种文本转语音软件在读稿。
听到这话的林常安愣神了一秒,随后眼底闪过不可置信,他放在膝盖处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成了拳,“林世璋!你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吗?我希望你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胡闹。”
在林常安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便被带到了那个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跟他年龄相仿,长相乖巧、青稚俊朗的男孩。
他名义上的的父亲告诉了林常安,为何他会来到这里。
这一切都源于一场意外,那场意外带走了那个男孩母亲的生命,并且给让男孩患上了一种绝望的病症——闭锁症候群。
其实最开始林世璋还被误诊为处于植物状态,林常安还记得在他有一次在护理院看望少年时,他正在祈求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能够早日醒来,自己好重新回到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