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暗红符咒闪烁一瞬金光,遽然隐没在血肉里。
蛇少年见状轻轻放下褚九陵,把他起皱的衣裳捋平,收起刚才的狠劲,眯起漂亮细长的眼睛,笑嘻嘻道:“往后叫我小斧,若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帮你驱赶些虫虫怪怪,但你记着,我这人爱干净,喜欢睡觉晒太阳,没事别随便喊我。”
“平常我也不会麻烦别人。你这名字有点奇怪,因为你被斧头斩成两截?”
这话可能引起蛇少年什么伤心往事了,登时拉长脸张开血盆大口要把褚九陵吞了,四肢忽而僵硬在原地,獠牙上滴着口水,经脉里都是沸腾的泡泡,随时随地都能爆炸,这股怪异热量一定和扶顶老仙给褚九陵那道符有关,遂不敢乱来,仍旧笑眯眯地解释:“是你给我起的名,一边拔掉斧头一边说‘今日我救了你,明日你就有灵性,有灵性就要有名,叫小斧吧’,我因此名被人取笑近五十年,直到我杀了个进山的道士,一剑扬名,山里现在谁见了我不怕?”
要吞掉褚九陵的恶念刚平息,小斧全身便活动自如。
褚九陵皱眉道:“为何杀人?”
“一个捉妖道士而已,山里精怪吃人的多了,你想干嘛,想降妖除怪?不看看你为何会沦落至此?”
见褚九陵不言,小斧继续说:“你懂不懂扶顶老仙给我下了什么咒?”
“不懂。”
“不懂很好。往后不用怕在你身上下毒的人,有我小斧保护你,他算老几?”
正吹着牛皮 ,开了窄缝的窗户突然大开,“嘭”一声向两侧撞开,夹带异香的大风猛冲进来,把屋里唯一一盏油灯吹灭。
褚九陵第三次闻到这股香气,每次香气之后便是痛不欲生的剧毒折磨,这味道早在他心头刻上深重的阴影,又兼今日熬了许久的夜,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怜州渡比扶顶老仙来的还早,隐了身坐在梁上俯视下面的小孩,孤零零伴着盏油灯,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忧郁和恐惧。他怕小公子疼极了寻短见,就特地折回来守着,没想到这孩子还有底牌,居然拿出个仙家的铜铃来。
看来钟灵官虽被罚至人间历劫,一举一动还受天上的监视,好听点算是照顾,既如此,怜州渡暗想:反正他死不了,那我就尽情了折磨。
怜州渡为省去麻烦先避开扶顶仙人,等老仙走后立即听见有人在屋里对着小公子吹牛皮,随意瞄去一眼,正是一百多年前就对钟灵官“垂涎三尺”的小蛇。
怜州渡从袖中放出冷风提醒小蛇把嘴巴收紧点,这阵风反而把褚九陵给吹晕,看着小公子弱不禁风的废物样,怜州渡大为失望,“算了,下回见你再给你喂毒。”
蛇小斧被扶顶老仙施法困在褚九陵跟前暂时不能离开,山里待惯的精怪一时半会适应不了人间乌七八糟的气息,终日变成蚕儿大小缩在褚九陵袖子里睡觉。偶尔变出蛇形把褚家不下蛋的鸡偷吃几只,到隔壁吓唬深更半夜还在吠个不停的老狗。
下个月的十九一晃眼就到了,蛇小斧亲眼见月月痒如何在褚九陵身上发作,把个白白净净的孩子逼的浑身通红,脖子、额头的青筋几乎爆出皮肤。
蛇小斧吃惊的并非小公子中了两种奇毒,而是他的忍耐力。两种毒发作时他都见识了一遍,竟不知这么点年纪的孩子能把剧痛忍在嘴里,倔强的连声呻吟都不肯发出,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衣裳,上下牙咬出刺耳的摩擦声。
蛇小斧趴在褚九陵耳边,把嘴里苹果嚼得脆响,建议道:“解毒大全丹用吧,干嘛不用,留给你就是用的。”
褚九陵从迷蒙的疼痛里睁开眼,吐出两字:“不用。”
“没见过你这犟的孩子。”
不但斧小蛇惊奇褚九陵的忍耐力,连梁上君子怜州渡也坐立不安,时刻防备那孩子在疼死之前捞一把。忍着剧痛的两个时辰非常坎坷,褚九陵用瘦小的身子熬着挺着,坐在书案前纹丝不动,最后是斧小蛇把**已晕倒的小公子抱回床上躺下。
直到傍晚褚九陵的神思才恢复清明,双目悠悠看向蛇少年:“父亲可曾来过?”
“没来,我设了一道屏障,让他们见到你的院门就恶心的想走,没人在意你这两个时辰干嘛去了。”
“给我口水喝,我去父亲那走一圈,模糊男不让我告诉外人我中毒一事,我爹肯定早就猜着了,到处找人给我解毒、算命、驱邪,他哪里知道模糊男的厉害。”
蛇小斧把一碗凉茶塞他手里,对他不肯服用解毒丹一事嗤之以鼻:“你做事的模样一点不像个小孩,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不都钻娘怀里嚎嗓子么?”
“我没有娘。”褚九陵三口喝了水,下床,换衣,出门时又洗了把脸,直到神色如旧才去褚春杰跟前亮一圈,证明今日无事。
沿着长廊回来时已是戌时,夜深人静,花/径清幽,褚九陵扯了朵花在手,心事重重不肯走快。
一阵清风过后,熟悉的香气盈鼻,他突然僵硬在长廊上一动不动。熟悉的清香让他毛骨悚然,从闻到香气到猜出来人的短暂片刻,脊背就被汗浸湿,他呆滞、惊恐地转身,瞪大眼睛望向眼前虚影,麻木地质问:“阴魂不散,你到底想干什么?”
环佩叮铃,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双绛红色翘头履,絇头各嵌一颗莹润的大珍珠,褚九陵顺着鞋头一寸一寸往上看,可惜,还是模糊的一张脸。
“来看看你今日过的可好?”怜州渡阴森森笑了一声。
褚九陵盯着那张五官不明的脸,不动声色退后三步,突然对他展开右掌,一道金光从掌心直射而出,歪歪扭扭变成一张网把那妖怪罩在其中,并迅速往内收缩绑紧。
怜州渡低下头欣赏绑在身上的小玩意,一步步逼近褚九陵,冷笑道:“那老头传你这道符时,是不是跟你说过拿去对付小妖小怪?”
褚九陵仰起小巧苍白的脸,浑身簌簌发抖。
怜州渡稍一用力就把虚网挣破,伸出手掐住褚九陵的脖子。看不清表情,褚九陵也感受到此人被戏弄后的怒气,他的手很凉,指端都是戾气。褚九陵快要窒息时才想起来反抗,拼命挣扎,四爪并用的乱抓,第一次摸到模糊男真实的躯体,这只手臂有力强健,能一瞬间把隔壁老实一个月的看家狗捏个粉碎。
那条老狗褚九陵从来都绕着它走,挺凶悍的。
根本无力挣扎,嗓子被掐住更说不出求饶的话,只得垂下双臂任由模糊男折磨。
这时,藏在褚九陵袖子里的蛇小斧突然蹦出来跳出丈外,合并双掌,从掌中拉出一柄长剑,不由分说朝怜州渡斩过来。
长剑寒光凌冽,剑气如霜,“就你?骚扰陵哥儿快一年了?就怕你不现身,正烦的老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怜州渡侧身躲开,两指夹住小斧刺来的长剑,目光扫过修长笔直的剑身,怔了一瞬,突然从周身爆出一阵杀意,这股强烈真元霎时把褚九陵和小斧震倒在地。
蛇小斧是个修炼成人的蛇,勉强抵挡怜州渡的一击,可怜了褚家的小公子,**凡胎,体质羸弱,当场就口吐鲜血,而后挣扎站起来,艰难地走到怜州渡前面,紧紧抓住他两只衣袖,漆黑的眼睛少见的露出凌厉愤恨的光,狠狠问他:“你我到底有何仇怨,杀了我!”
这句话不知攒了他多大的气力,说完就滑倒在地。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窗外一株刚吐芽的银杏树上站了几只初春的鸟,声声鸟啼叫出了令人不舒服的静谧感。难得蛇小斧会坐在床边守着,见褚九陵醒了,他立即把腿放到床下,紧张兮兮地问:“快坐起来看看身上有没有异常?”
“我还没死?”
“昨晚那神秘人又给你吃了毒药,我没能阻止。”小斧的眼角是青的,估计给模糊男揍的不轻。
褚九陵听说又被迫吃下毒药,心灰意冷复又闭上眼,有点累,就当自己死了吧,不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慢吞吞坐起来把浑身都摸一遍,问:“又给我吃了什么?”
小斧难以启齿的来回扭动,不肯说。
“到底是什么?”
“月月笑。”
“我——我,他……”褚九陵气的话都说不全,真的拿模糊男无可奈何,攥住被角给自己片刻的放空时间,倏地把被子掀翻在地,气急败坏地问:“下个月是不是要给我服个‘月月哭’?”
梁上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好主意。
“但是也奇怪,他先把你的伤治好,才喂了毒。”
“是吗,看来我得感激他。”
月月笑的发作时间是每个月的廿一,发作起来如痴如醉,癫狂发笑与疯子无异,控制不住的笑和“痒”“疼”不同,笑起来十分耗体力,面颊僵硬,浑身发酸,更有损褚家明珠独子的形象,褚九陵虽然年纪小,但他要脸。
第二次月月笑发作时,褚九陵终于拿出扶顶仙人给的解毒大全丹,管它是否被藏在过屁股里,刚毒发时就给丢进嘴里含着,命令小蛇在门外坚守,不许任何人看见他发疯的模样。
自从用上解毒大全丹,褚九陵的毅力被严重摧毁,很快就对解毒丸产生依赖,不管哪种毒发,立即从怀里摸出来含着。为防止模糊男知道他有这宝贝,耻辱地把大全丹藏在荷包,一直挂在屁股后面,总不会有人无耻到伸手摸人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