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和山鬼 第140章 忘记很多事

程玉炼皱眉道：“此人法力通天，为何被困黑域？谁能逼他来？”

钟无惧：“我跟你们一样头一次见大道乾坤，但我听白蜺说过，此术极其损耗法力和精神力，乾坤像维持时间只有三个时辰，过时消失，本尊受此术影响短时间内法力耗尽，严重的昏睡数月，不到万不得已本尊一般不会用此招。”

程玉炼：“多说点。”

“本尊与乾坤像可以说是同一个人，但乾坤像以本尊为本，有自己意识和攻击敌人的方式，所以打架时你可能正看见本尊在睡觉，留乾坤像与敌人生死搏斗。攻击本尊没有多大意义，即便杀了无拘子本尊，乾坤像依旧正常杀人。”

钟青阳道：“你说乾坤像维持时间只有三个时辰，跟他耗时间是不是就能赢？”

钟无惧把断掉的刀身抖了抖，哈哈笑道：“耗？你跟我说跟这么个庞然大物耗时间？都逼到动用大道乾坤了，肯定早就顾不得威胁和破坏，万物万灵都被践踏在脚下，你拿什么跟他耗，未免生灵涂炭你还不得乖乖把性命送他手里，不过好在，非神仙习不了大道乾坤，这招也是为天下生灵而生。”

程玉炼的头已仰的有点发僵，冲乾坤像怒吼一声：“对付我们二人你用这么大招，意欲何为？”

乾坤像听见声音，俯下视线，找了半天才发现踩在棋盘上的二人，突然蹲下了身，动作灵巧轻快，丝毫不受庞大身躯所累。

蹲下的乾坤像压迫感更强，朝地上二人眯眼一笑，嘴角上扬，唇边胡须一根根看得清晰，五官明明非常生动真亮，却透着一股诡异，有一眼看穿人命脉的威胁。

“能碾压他的只有帝尊，没说假话。”钟无惧被乾坤像盯得毛骨悚然，留下一句话就遁了。

钟青阳虽震惊，但此前在新阳郡看过怜州渡的真身，比眼前的无拘子还大上一点，倒也没像程玉炼那样吓得直咬牙。

“无拘子把自己藏哪里了？”

钟青阳抱着破刀死盯脚下棋盘，一时半会没办法把刀重新炼一遍，听见程玉炼发问，才发现无拘子本尊确实不在周围。

“师兄，记不记得棋盘的天元位是什么陷阱？”

程玉炼沉静一瞬，眼睛陡然亮一下，点头道：“天元位连接西海，可把吞噬之物直接转移去西海。”他担忧道：“天元是‘五花八门’阵最后一招，摧枯拉朽，但乾坤像如此庞大，你的修为能撼动这巨物？何况此地是黑域，能不能把他转移去西海也未可知。”

钟青阳催动法力，将脚下棋盘又拉大数十里，对程玉炼叮嘱几句就纵身飞向西南方的星位。

程玉炼则落在此星位的斜对角。

二人同时结印，单掌拍向大地，顺着纵横的金线把法力送到天元位，那是钟青阳调整棋盘后恰好围困乾坤像的位置。

乾坤像正踩在天元一点。

但师兄弟二人整个施法过程，乾坤像只从蹲的姿势调整到站位，而后就悠然自乐的看那两人骑着神兽在眼前飞来飞去。

程玉炼见他嚣张过头，与十几里外对角处的钟青阳同时发力，两道浑厚的法力如巨掌强行撕开乾坤像脚底的大地。

霎时天崩地裂，狂风大起，沙尘漫天，乾坤像的脚下清光四射，庞大的身躯开始隆隆下沉。

狂风如刃，一刀一刀切过面颊，钟青阳被沙尘迷了眼也不敢懈怠，直直地凝视天元位的乾坤像。

“无拘子”的身躯已被大地吞噬到腰部，他双臂撑地企图逃离脚下深坑的吞陷，但拽住他双腿的力量太大，无拘子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谨慎。

无拘子愣住了，白蜺眼光不错，教出的两个徒弟都不能小看，不像自己。

乾坤像“轰隆”一声合起双掌，掌间出现一道剑意，剑尖的光芒似黎明前的启明星，把黑域彻底照亮。

钟青阳和程玉炼朝大阵几乎放出全部法力，堪堪拽住乾坤像的腿，得把无拘子的整个身体拖进地里才能将他转移去西海。眼下二人已精疲力竭难以支撑，按在地上的掌已无法向天元位传去更多法力。

飞快耗损的法力让师兄弟俩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

他们跟着白蜺学“五花八门”时，因要记的口诀太多，棋盘上有一百五十多格充满杀意，每格的启动都有口诀，程玉炼不喜欢智斗，把所有口诀记个七七八八，钟青阳倒是认真记在脑里，但“五花八门”阵就用过三五次，最大范围不过开启七八十丈距离，似今日一下将棋盘延展至数十里还是第一次，无论是法力还是精力都力不从心。

费这么大功夫甚至都不知能不能把流放之地的罪仙挪去西海。

两人苟延残喘着，忽见乾坤像手里刺的他们睁不开眼的剑意飞向苍穹，把陷在地里的人猛地薅出地面。

那乾坤像脱离深坑的一瞬，又向辽阔高深的天穹翻个跟头舒展身体，他的每个动作都迅捷灵巧，但落地时造成的破坏，留在钟青阳和程玉炼身上无疑就是地坼天崩，巨像强行挣断法力束缚荡起一阵强波，引发巨响、震颤、劲风、烟尘，差点弄死下方的两人。

乾坤像张开阔口朝下方呼呼大笑，声音厚重，震耳发聩，钟青阳已无力再出招，只能寄希望在程玉炼身上，好歹程玉炼手里还有把完好的飞鸿。

钟青阳骑着破魂兽赶往程玉炼处，神兽带他紧贴地面飞行，像只仓皇逃窜的跳蚤。

一只迅捷的大手从天覆盖下来，阴影笼罩，像要从小溪里捞一捧小鱼。

钟青阳朝破魂兽的屁股猛抽一鞭，如箭离弦，那巨手捞了个空。他长舒一口气，这时背后忽而发寒，传来无拘子的声音：“还没玩累？”

声音近在耳边，都能感受嘴唇张合时的气息，直到一股千年没洗澡的怪味钻进鼻下，钟青阳浑身一绷，毛骨悚然地转回头，无拘子就坐在身后。

是无拘子的本尊，顶着一头腌臜的花白头发，龇着白牙朝他一笑，又问一遍：“还要玩？”

钟青阳从破魂身上翻下来，刚立稳在半空，捞鱼的大网又从天而降，把他死死捏在指间。

钟青阳不认输，凝神唤出一把平常鲜少用的长剑，捻起剑诀，剑分十把，四面八方刺向巨像的拳头。

乾坤像居然会流血，钟青阳不禁骇然，这大道乾坤确实是个独立的实体。

他不及闭上微张的嘴，一阵狂风啸过耳畔，眼睛被迫迎上强横的大风，满眼眶都是泪。

这乾坤像是要干什么。

等钟青阳和程玉炼看见彼此都被乾坤像勒在指间时已迟了。

“嘭”的巨响，两拳从两个方向极速相向而来，轰隆一声撞在一起。

两人像没了翅的苍蝇，飞不动，逃不掉，眼睁睁看自己遭到碾压。

一瞬间，钟青阳听见身上骨头“咔嚓咔嚓”断裂声，疼倒一点都不疼，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知觉，只有脑海昏昏沉沉，飘飘浮浮，似再次登仙。

乾坤像得了有趣的玩意，把两人捏在掌中又搓又捏，抛抛颠颠，说不出的开心。

程玉炼已奄奄一息，钟青阳则还有一口力气翻白眼，分不清无拘子究竟真要杀他们还是仅仅是戏弄。

无拘子本尊盘坐在乾坤像的鼻尖上，神气活现欣赏战利品，龇牙笑道：“青阳，厉害吧，肯学吗？”

钟青阳提了一口气，骂人：“老东西。”骂完之后语调急转，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学，我学。”

“哈哈哈哈——”无拘子一声狂笑，把捏成烂肉一样的两人丢在地上，高空下坠，钟青阳和程玉炼再次受到重创，五脏六腑都给搅得稀烂。

无拘子收了乾坤像，背起双手走到两团烂肉中间，伸脚踢踢这个又碰碰那个。

先醒的是钟青阳，环顾四周，方才打斗时彻天彻地的光芒没了，只剩灯芯在静燃。他爬起来盘好腿开始打坐疗伤，无拘子在耳边说：“你和你这个师兄，我还是选你。方才我试了，还属你的元神最稳固，适合大道乾坤。”

钟青阳闭目虚虚地问：“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我学这个？”

“当然是为了你和你那条小龙。”

“我们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别废话了，凡间的俗话说技多不压身，老老实实听我的。给你十年时间静心修炼，十年后我再来。”无拘子打了个长长哈气，边走进黑暗边试图掩饰用过大道乾坤后的后遗症。

钟青阳暗道：“给我十年时间，是无拘子真这么好心还是他必须睡上十年，如果用一次大道乾坤就躺上十年，此仙法未免太鸡肋。”

程玉炼昏迷十来天才醒，又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养了十几天伤。黑夜早把他刚来时那点兴奋劲给磨没了，多待一刻就烦躁一刻，也更同情钟青阳几分。

准备离开黑域前，程玉炼再次让师弟跟他一起出去，就算跪在中极殿外一百年，他也想把钟青阳拉出这无尽的地狱。

“下次来时，必须把无拘子的来历打听清楚了，我是有罪的人，你别再动摇我在此服罪的决心。”

程玉炼几次欲言又止。

黑域大门缓缓开启，声音震耳欲聋，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大门，忽觉得外面的云海和大风往这个方向灌，一股清新自由的潮气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钟青阳差点忍不住要跳出去看看，就算摸一摸翻涌沸腾的云海也行。

程玉炼终于还是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在黑域待的越久对过往事情越模糊，百年后你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

钟青阳面对大门的方向，脸上浅浅浮一层从外照射进来的暗灰色光芒，照得整张脸晦暗不明，他闭着眼，程玉炼琢磨不出他听见这句话的反应。

其实程玉炼不觉得忘记过往事情有多严重，大不了帮他回忆回忆。

“快走吧，快点把大门关上，以后不用来看我，我准备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修炼。”

风停云熄，黑暗再次潮水一样将钟青阳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