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和山鬼 第132章 打不过就逃

只顾喝茶的南影猛地坐直，见钟青阳跪的有模有样，满脸苦涩地撇撇嘴。

“弟子粗心大意、学艺不精，忽视宇风道君传授法术时的诸多叮嘱，致使操控净碧虚发生意外，新阳郡铸下的大错全在弟子身上，甘愿受罚。”

宇风用扇子敲敲钟青阳的头问：“你知道新阳郡因伏辰的大火和你的失误操作死了多少人？”

钟青阳把身伏下，头触地面。

宇风：“不吓你了，共死五百多人，我打算把这罪名安到伏辰七宿头上，你意下如何？”

钟青阳立即抬起身直视宇风，竭力反对：“与伏辰星君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新阳郡一行是我带的伏辰，也是我连累了他，全是我的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宇风不解，拼命揉弄眉心：“为何，全算在他身上你才好脱身啊，他罪孽深重再多个罪名又不压身，这才是今日叫你来帝尊莲花池赏花的目的，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天知地知。伏辰是清白的，弟子会承担新阳郡的大错。”

宇风从座位上起身，气定神闲踱几步，慢慢说以厉害：“你可知担下罪名会受什么惩罚？会贬为凡人，凡人啊，蝼蚁一样轻贱的一生，说死就死了，没有法力，没有寿数，累了老了肉/体都会受折磨，你会在人间吃尽苦头，忘记千年来认识的每一个人，你在世间百年将孑然一身孤苦而死……”

“够了，”南影都听不下去，小小恼了一把，“刚才还说不吓他，句句都是恐吓，什么前辈！你直接把结果告诉他。”

宇风又在钟青阳头上敲三次，简而言之：“黑域，一百年。”

听到暗无天日的黑域二字，钟青阳惊恐万状，浑身发颤，顶着苍白的脸下意识向师伯求助。

“你求他没用，把罪名推到伏辰七宿身上，现在就能回去睡觉。黑域百年啊，熬起来比你活到现在的千年还长，不怕？”

“天界为何总与伏辰过不去？”钟青阳无法改变帝尊和道君对伏辰的看法，更没有本领拯救伏辰，明知新阳郡的玉泉仙师被人利用，连在几位道君和帝尊面前提出质疑的勇气都没有，他不知谁才是背后主谋，他们每个人看着都不单纯。

钟青阳深深感受到无能为力又找不到出路的迷惘，像暴风雪下失去方向的鸟雀，绝望和彷徨地乱窜。

“我怎能冤枉他，弟子情愿失去这百年的自由。”

可是黑域这个地方，比雷部的黑井可怕多了。

黑域暗无天日，是片没有人迹的荒原，环境谈不上恶劣，但它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风声，身处其间像待在母体羊水里，对已在世间行走过的人来说，这样空间并没有羊水温柔的包裹感，有的只是窒息和绝望，还有深深的煎熬。

但每年惊蛰这一天万物复苏，黑域会迎来一整天的光明，给困于其中支撑不下去的人活下去的希望。

沦落到黑域服刑的人，说白了没有几个还能回来，惊蛰这一天的光明算是他们余生里最后一抹光。

帝尊默默观察钟青阳神色，发现此人既不分辨也不反抗百年惩罚，叹口气，“青阳，神仙的神通无边，但从没有神仙犯下你的错，你的错纵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白蜺收徒不易，天界只能做到这一步。百年，一晃也就过去了，总比丢了千年道行好上千倍，是不是？”

钟青阳垂首沉默许久，才抬起疲惫的脸谢恩：“谢帝尊宽宥，谢道君的包容，小神一定虔心受教，改过自新。”

南影适时问帝尊：“我有一盏滚灯，可否把此灯让青阳带去黑域，总不会不近人情到此种地步吧？”

“带去吧，无妨。”

钟青阳同南影、宇风一起离开中极殿，气氛沉重，谁都不好轻易开口。直到程玉炼风风火火冲过来，宇风立即趁此热络劲拍拍钟青阳肩膀，匆匆留下一句话：“师父我偶尔会去看看你，好好修炼，把我教你的玄火阵好好练熟。走了！”

“怎么样，事情解决了，真的要关百年？”几日前程玉炼就从宇风那听见师弟可能要被关个百年的消息，还抱着他能被赦免的希望，最坏就是在雷部服刑，隔三差五探监一次，总还能见面。

听到黑域时，程玉炼把飞鸿攥的嘎嘎响，转头问南影：“最先提出让青冥去黑域的人是谁，我找他理论去？”

“后辈不要多事。”

“我这怎么叫多事？黑域，一百年啊，他们是想让他死吗？到底是谁提出的黑域，为何不能在雷部关押，为何选择黑域，师伯你到底求情没有？”

南影平静地看着程玉炼：“魂飞魄散和黑域，你选择哪个，五百生灵，即便他们贱如蝼蚁，那也是五百条人命。”

程玉炼哑口无言，钟青阳按住他的手臂摇头道：“师兄，帝尊说的对，神仙只能救人不会害人！我手里有五百条无辜人命，天界对我格外开恩了，这是最适合我的惩罚，黑域荒芜，刚好趁此机会修炼。我诚心接受惩罚，但有件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钟青阳郑重地看向南影和程玉炼：“黑域的事替我瞒住伏辰，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如果哪天天界对伏辰动了杀心，你们一定及时告诉我，否则——”

否则会怎样，钟青阳痛苦地想，否则他也要跟天界叫个板。

南影沉默一会，先对程玉炼说：“帝尊特别开恩，你想去看青阳就随时去看，别瞎闹脾气。”又向钟青阳承诺：“这百年我会保证伏辰的安全，你放心。来我府上取灯，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干净，早去早回。”

一百年，不是一百天，早去早回，又能早到什么程度。

钟青阳把斗部诸多事情交割给程玉炼，给斗部灵官说几句轻松好听话，所有人都以为真君这是真的要去闭关修炼，只不过选的位置特殊点，纷纷投以崇拜的眼神。

钟青阳从白胖身上捏起一把肥肉，叮嘱道：“别把自己吃这么肥，那些小子们住的地方太脏，叫你去清理时少吃点。”

顺道去雷部黑井取出破魂兽，对蒙住双目的破魂兽说：“千年前你使诡计差点害白蜺道君，我随时都能杀了你，现在你在我面前立誓，今后只能听令我一人。”

钟青阳在心甘情愿做坐骑的破魂兽脑袋上打下印迹，这只双肋生翼的怪物从此就有了主人。

破魂兽踩踏四蹄兴奋难耐，听说刚出黑井就要在黑域再待百年时，这畜生当场晕倒在主人脚下，横竖叫不醒。

钟青阳回到露华宫，把书案和房间整理干净全部打上一道封印，歪在门框上的程玉炼终于开口：“全封了？我偶尔会过来替你清扫，干嘛全封，人去楼空的，不吉利。”

“师兄，还有一事拜托你。新阳郡山鸣观的玉泉被人夺舍过，那场大火绝对与他夺舍有关，你帮我查下此事，假若背后牵扯的人出乎你意料就暂时停手，等我回来。”

“什么意思，背后会牵扯到谁？”

这时云摩焰从外走来，捧着一粒小小的火珠交给钟青阳：“师兄，这是灯芯，我连夜炼的，能燃二十年，放心，不等它烧完我就把下一颗灯芯送去。”

“道君许我带吗？”

“炼灯芯时她还给我扇炉子呢。”

明日就要前往黑域。钟青阳骑上破魂兽降临在碎光阵外，犹豫再三不打算再进去，身后却及时响起熟悉又无比思念的声音，“是来与我告别？”

钟青阳不想把生离的场面弄得如死别一般，当即转身挂上一抹灿烈的笑，“渡儿，这么巧，我正要进去找你。”

怜州渡冷笑道：“正要找我？你明明在阵外犹豫一个时辰，见我一面令你很纠结为难？我要不出来你可能就骑这破玩意走了吧？”

破魂兽听见被骂，垂下还没适应光明的圆眼“嘤嘤”哼两声不敢有不满。

“今日没带刀，进不去，所以犹豫片刻，还好你我心意相通。我来是告诉你我闭关期间不能有任何外物打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寿元减半，要紧得很，所以你千万别试图找我。”

“外物？”

碎光阵离地万丈，两人伫立的半空不但风大也有点冷，明明只间隔三四人的距离，谁都不愿再前进一步，怜州渡是因为怒气未消等着对面人来哄，钟青阳则不敢靠他太近怕藏起来的情绪会崩溃。

“你在哪里闭关？我这个外物绝不会捣乱，但你不能阻止我远远地守着。”

“恐怕不行啊，天界神秘莫测又无人踏足的修行之地太多，我明天准备去挑一处最适合我的仙山，你非天界人，不能去。”

最后一句话让怜州渡又恨起了云摩焰。

天界天界，去你妈的天界，凭什么赋予一道仙元注个金册就成了神仙，把外人隔离的干干净净，他们好高高在上，就因为得不到帝尊承认，不能成为正神，他和钟青阳之间就隔着天堑鸿沟，凭什么天界的一家之言就适用三界。

怜州渡一时竟狂妄地想掀翻天界。

可是我都这么气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哄我？

怜州渡冰冷地望着对面的人。高空的风实在太大了，发丝一下一下抽打脸颊，有几根结实的还趁他瞪视钟青阳时抽他眼珠子，这可是被发丝抽出的眼泪，不丢人。

怜州渡用中指左右两边抹掉泪珠，轻吸一口气，语气尽量柔和：“不给我靠近你，你让我如何等过百年，你告诉我办法，如果这百年间他们杀过来你想我赢还是想我死，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再看见你？”

钟青阳的心揪在一起，这人的眼泪最能要他的命，他不能哭，哭了他就想把心剜出来放他手心，好叫怜州渡知道他此时此刻也无比痛心。

一阵强风从背后做了把推手，钟青阳走到怜州渡跟前，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我来还想告诉你，在初生潭睡醒后如果实在清寂，去找南影，他与众位神仙不同，对你的敌意稍小点，让他讲我幼时的趣事给你听，我的一千年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是不是？说不定才听到我五百岁前的事情我就回来了。”

怜州渡难过的笑了，“托孤吗？把我当小孩哄有意思吗？”

“答应我渡儿，别和天界硬刚，等我回来，固好碎光阵，实在打不过就逃，逃到东海、西海、逃去天涯海角，一定要平安等我回来。”钟青阳闭上眼不让眼泪掉出来，轻轻吻住怜州渡的耳后，几近央求：“活着等我回来。”

怜州渡环上他的腰，紧紧回抱着他，喉头哽咽，许久才可怜巴巴的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若能提前出关就一定要提前出来与我相见。”

两人在呼啸不止的大风里分别，准备好苦熬着各自的漫长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