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没有察觉到薛映寒什么时候让厨房里的人都离开的,但看他的神情,估计已经看了她吃好几个包子。
听薛映寒评价她能吃,她倒是不在意,低声应了一句:“能吃是福。”
她这么念叨颇有一种在说刺史大人懂什么的感觉,薛映寒居然也不恼,兀自取了几个包子,也不掰开,就这么直愣愣往嘴里塞,淼淼看着这位外表严肃的主君大人把自己的腮帮子撑得满满当当,而后又着急忙慌打了一碗豆浆给自己顺下去。
不是主君大人你?
淼淼脑子里又想起先前远远望见的达官贵人,压根没人和眼前这位一样做派,薛映寒塞了两个包子,好赖是饱了,他用手帕抹了抹嘴,看着淼淼惊讶的神情:“怎么?”
“没什么,”淼淼奉承道,“这么吃才香。”
“嗯。”
刺史大人不予置评,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啊?哦。
淼淼坐在原地,她摸不准薛映寒的脾性,她又意犹未尽吃了几个包子,包子有些咸,于是她喝了一碗豆浆,此刻肚子里饱饱的,吃得她有些飘飘然、晕乎乎。
吃饭吃得好惬意。
薛映寒昨夜睡得晚,今早上喝了些汤垫肚子,其实也没这么饿。他反常地吃包子是因为想起曾经和归云曾在山中迷路,困在山里好几天没出来,等终于找到路,两个人脏兮兮走到家门口,祖母正好蒸了些糕团,糕团不易消化,但彼时两个人也顾不了这么多,他第一次看到归云大口大口吃饭,归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把嘴里的糕团咽下去,又喝了一大杯茶,这才踩了他一脚。
“能吃是福。”
说罢,归云往他嘴里也塞了塞糕团,两个人嘴巴都是鼓鼓的。
今早上看到淼淼吃饭的样子,让他忽然又想起了和归云的往事,这些原本都是小事,是刻意回想起来也记不清细节的小事,但淼淼的出现让他的记忆再次鲜活,让他忽然想起原来和归云还发生了这些事。
不光是相貌……如果不是记忆不一样,他都要怀疑多年前下葬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但他又怎么能把她们混淆呢?
说到底,淼淼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巧合,他看出祖母不想让他做鳏夫的心思,但他如今就算是对着淼淼动心也不过是把对归云的感情分给了她,把她当作是故人的影子。
这样未免太委屈淼淼。
他大概能懂老夫人的心思,淼淼是从外头捡来的,现在看着也是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做续弦能好吃好喝养着,不算亏待了她,难不成还比她连饭都吃不饱,鞋子坏了都没有换的还差吗?
但对薛映寒而言,见到她第一眼就注定了不会让她再吃从前的苦,要他和她在一起,薛映寒显然做不到,但要他把她当作陌生人置之不理,那对薛映寒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薛映寒这几日告假,吃完这么包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外头的天阴沉沉的,他抬头望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或许是因为早起,也或许是因为早上被淼淼吓得不轻,他现在的心怦怦跳,走了这么几步,额上居然有细细密密的汗珠,薛映寒觉得身上发冷,坐在亭子休息。
淼淼已经吃完饭了,她现在脚上是有伤口,但显然她还不至于不能行走,老夫人没要求她做什么,翠娘要服侍老夫人抄经,等晚些才能找她,淼淼正好趁着没事做先熟悉熟悉薛府。
翠娘说薛府如今就只有主君和老夫人两位主人,所以只要不打扰这二位,阖府上下没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老实说,她对有钱人的家里有什么都一无所知,看着薛府像是把外头的山水都挪到了家里,从前在山里,天天猫石头底下往外瞅,不觉得这些山水多么漂亮别致,但搬到庭院里就一下子好看了起来。她以为有钱人的房子无外乎大一些,吃的好一些,走进了才知道里面又有石头又有假山又有池塘,池塘里还养了鱼,怕是她就算没饭吃了也能摸几尾。
她坐在池塘边看了看鱼,挽起裤腿打算去摸,刚弯下腰,听到有人在难受地哼,抬头看到凉亭里有人病歪歪靠着柱子,淼淼从池塘边直接翻了上去,薛映寒又吓了一跳。
不过这位主君显然脾气很好,发现是淼淼后也只是摸了摸心口,示意淼淼坐下。
“主君?”淼淼担忧地看他,“你不舒服吗?”
薛映寒摆摆手,“无妨,这些天没休息好。”
薛映寒见淼淼来了,缓了缓直立起身子,用衣袖蹭了蹭脑门的汗,他面色有些白,淼淼见状把围着亭子的纱卷了起来,让里头透透气。
“多谢,”薛映寒缓了缓,“怎么不走路,要从池子边上翻上来?”
“哦……看池子里有鱼,没见过。”
淼淼心说总不可能承认我下去是要摸鱼,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薛映寒不是傻子,看淼淼一脸心虚,又看了看她还没放下的裤腿,“不是脚都受伤了吗?还惦记着摸鱼?”
对哦。
淼淼赶紧低头放下裤脚,“主君不说我都忘记了,脚上还破了口呢。”
“昨天看你脚上都是血,让老罗给你送了金疮药,看来现在已经不疼了。”
“是不太疼,”淼淼有些难为情,“但是太痒了,半夜闹得睡不好。诶?罗管家呢?”
淼淼这才发觉她一早上就没看到老罗,薛映寒眸色暗了暗,“他今早上替我去孟家了。”
替主君去孟家?主君今早上不是没事吗?怎么不亲自去?
薛映寒说这话时神色黯然,淼淼把疑问都咽了回去。
昨天是归云忌日,孟家因为归云意外离世对薛映寒极为不满,所以并不会与薛家一同祭拜,两家心照不宣地分开去,通常是孟家上午去,薛映寒午后去。
他在归云死后去过孟家几次,没有一次不被孟府打出来,孟家老爷自从归云离世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好几次光是看到薛映寒的脸就气得晕了过去,心结难消,薛映寒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便不再登门。
于是乎去孟府探望的责任就交给了老罗,老罗从前为归云做了不少事,孟家对他要比对薛映寒宽容些,但每次老罗回来,总不会提及孟府有什么话要告诉薛映寒。
薛映寒自己也知道,孟府对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薛映寒的沉默让淼淼有些担忧,她又起了话头,“罗管家什么时候回来?”
淼淼问得谨慎,薛映寒大概看出了她的担忧。
“一般是午后,孟家会留他吃饭,但……”薛映寒和淼淼开了开玩笑,“登州这地方灵得很,你上一句提他,说不准下一句就来了。”
“真的吗?”
淼淼抬眼往四周找,仿佛真的要验证登州这个地界灵不灵,薛映寒被她弄得眼睛里有了不少笑意,刚才的难受也缓和了许多,结果淼淼看了一圈,盯着一个方向仔细看了看,忽然指着远处,“主君,那是罗管家吗?”
“……?”
薛映寒循着淼淼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到远处有个人跑得跌跌撞撞,看衣服确实是老罗,老罗比他和归兰都要年长,这么失态实在少见,薛映寒心里大叫不好,猛地站起身,掀开帘子,老罗瞅见亭子里的人是薛映寒,隔着老远就朝着薛映寒招手。
薛映寒心里开始打鼓。
“主君!出事了!”老罗一把年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薛映寒面前,“孟家老爷,不行了。”
淼淼看到薛映寒怔了怔,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拎起衣摆就往外疾走。
“前些日子孟老爷身体就不行了,全靠参汤吊着,原以为能撑到昨天去山上见夫人,但昨天下雨,加上孟老爷实在是起不来身,孟夫人说什么都不让他去。结果孟老爷昨天发了脾气,昨儿心火难消,今早上开始呕血,眼瞧着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
淼淼急匆匆跟在薛映寒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听着老罗同薛映寒说发生了什么事,薛映寒回头问道,“郎中呢?薛府给老夫人养护的刘郎中去了没有?”
“去了去了,我得知消息就让家里派了快马把郎中送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薛映寒点点头,“刘郎中当年救了不少疑难杂症,有他在……”
老罗忽然攥着薛映寒的胳膊,“主君,我进孟家的时候看到了寿材,那不像是现在才置办的。”
所以……
所以其实孟老爷身体差不是一天两天了,估摸着孟府也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才会提前做好准备,只是没能上山看归云的事又给了孟老爷不少打击。
淼淼知道这是老罗不让薛映寒自苦,薛映寒却罕见动了怒,“寿材早就备下?孟老爷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大的事情,薛家竟然一个人都不知道!”
以往孟家夫妇有个头疼脑热,他和归兰都会在前尽孝,就算他公务缠身也会想办法找郎中送药材,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孟老爷身体这么差,没有一个人知会他!
老罗没接话,示意淼淼快跟上,薛映寒斥责完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马车,淼淼正纠结要不要上马车,罗管家眼疾手快,赶紧把淼淼塞了进去。
淼淼人还没坐稳,马车就跑了出去,薛映寒脸色越发凝重,掀开帘子的手几乎就没有放下过。
淼淼不太敢说话,扶着马车让自己坐稳。
薛映寒此时也是急火攻心,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滚了下来,他面色此刻不苍白了,变成不正常的红,淼淼看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约莫瞧见了孟府的门口,放下帘子作势就要往外。
外头的马忽然嘶鸣,马车猛地停下,薛映寒站不稳,猛地跪倒在马车里,淼淼也撞到了头,薛映寒还没起身,淼淼还没搞清楚状况,老罗已经开始大骂。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孟家还不让女婿进门吗!”
老罗声音大,连淼淼听了都是一惊,她赶紧去看薛映寒的脸色,发现薛映寒愣着跪在马车里,眼神空空,眼框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