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自我救赎 第1章 完美评价

十年了。

林晚在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年。

窗外的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当初那个蜷缩在尸山血海、污泥血水里，眼神狠戾得像要撕碎整个世界的少年，如今正站在高高的白玉石台上，身着云纹白袍，风姿清举。

下方，是黑压压的人群，是无数修士狂热而崇拜的目光。

“谢先生大恩！”

“谢先生救我等于水火！”

声浪如同潮水，一波高过一波，震荡着天穹。他们呼喊的“谢先生”，是谢沉。是这片大陆新的守护神，是终结了持续百年正邪混战的领袖，是光风霁月，悲悯众生的化身。

林晚站在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看着。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

脑海里，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检测到任务目标‘谢沉’黑暗值已清零，稳定时长超过二十四个月。拯救反派任务判定完成。奖励结算中……恭喜宿主，任务评价：完美。十分钟后，启动脱离程序，返回原世界。」

十年。

整整十年，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将他从既定的毁灭轨迹上拉回来。她教会他识字念书，教会他何为是非对错，在他每一次被噩梦魇住时握紧他冰凉的手，在他每一次被戾气掌控时耐心地疏导。

她看着他一点点褪去满身尖刺，看着他学会微笑，看着他拥有朋友，获得敬仰，一步步走上巅峰，光芒万丈。

完美评价。

她应该高兴的。胸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或许，只是有点不习惯吧。不习惯即将到来的告别，不习惯这个没有了他的未来。

高台上的谢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穿越涌动的人潮，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一如他这许多年来，每一次看向她的样子。温暖，信赖，带着不易察觉的亲近。

他对着众人微微抬手，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渐渐平息。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高台，朝着她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追随着他，充满了敬仰。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阿晚。”他轻声唤她，嗓音是一贯的清冽温和，“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林晚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眶有些发酸，“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底，那里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还有一片毫无阴霾的朗朗晴空。这双眼睛，十年前，只有化不开的浓黑和血腥。

值了。她想。

谢沉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深了一些，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晚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是啊，都结束了。”他重复着她的话，语调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冰冷刺骨，“这十年，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教会我什么是‘爱’，什么是‘善良’，什么是……伪装。”

林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她怔怔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你说什么？”

谢沉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他眼底那片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林晚从未见过的幽邃和冰冷。那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虚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仿佛十年前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从未离开过。

“我说，”他一字一顿，清晰地，缓慢地，像是用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她过去十年的所有认知和付出，“谢谢你，教我如何伪装成一个……好人。”

他直起身，欣赏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满意。

“你教得真好。你看，他们全都信了。”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然满含崇敬的面孔，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这个世界，只需要一个‘完美’的谢沉。一个由你亲手打造出来的，光明的象征。”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那里面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彻底的了然和冰寒。

“所以，”他微笑着，那笑容依旧俊美无俦，却让林晚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现在，可以请你这个唯一的知情人……”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死了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周围鼎沸的人声，温暖的阳光，拂过脸颊的微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林晚只能看见谢沉那张脸，那张她看了十年，熟悉到闭眼就能描绘出每一分轮廓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她浑身发冷。

脑海里，倒计时还在冰冷地跳动着：「脱离程序启动：00:09:59」。

九年，八个月，零三天。她记得他第一次笨拙地对她露出不算难看的笑容；记得他第一次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雏鸟而弄得满手是泥；记得他在月下发誓，要守护这世间一切美好时的坚定眼神……

原来，全是假的。

都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了十年的表演。而她，是他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道具。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沉依旧微笑着，缓缓抬起了手。他指节分明，干净修长，是一双适合执剑，也适合抚琴的手。此刻，指尖却凝聚起一点幽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芒。

那光芒林晚认得，是他早年深陷黑暗时，掌控的一种极其阴毒的力量，蚀骨噬魂，能让人在极致的痛苦中神魂俱灭。他曾在她面前发誓，此生再不动用。

原来，连同那个誓言，也是假的。

那点暗芒锁定了她，带着绝对的、无法抗衡的威压。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变得粘稠而沉重。那些近在咫尺的欢呼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壁，变得模糊不清。没有人看向这边，没有人察觉他们敬若神明的“谢先生”，正准备进行一场冷酷的谋杀。

林晚动不了，也无法呼救。巨大的绝望和荒谬感将她淹没。她耗费十年心血，倾尽所有温柔与耐心，以为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羔羊，却亲手将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送上了权力的顶峰。

「00:00:07」

谢沉指尖的暗芒即将离体。

就在这一刹那，林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那不是反抗的力量，而是一种近乎本能地，对那冰冷倒计时的捕捉。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虚无的、只有她能看到的界面，嘶吼出声：

“任、务、撤、销——！”

那不是声音，是意志的咆哮，是灵魂被碾碎前最后的挣扎。

「警告！宿主主动申请任务撤销！不符合规程！能量冲突——」

脑海中的电子音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混乱的杂音。

谢沉脸上的微笑微微一滞，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空间波动出现在林晚周身。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更深的冰冷，指尖的暗芒骤然炽亮，毫不犹豫地激射而出！

快！快得超越视觉的捕捉！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触碰到林晚身体的前一个刹那——

「强制脱离程序启动！坐标紊乱！启动紧急跃迁——」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林晚，将她狠狠拽向一个凭空出现的、扭曲的光晕之中。她的身影在光晕里剧烈地闪烁、变形，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谢沉发出的那道致命黑芒，穿透了她留下的残影，击打在后方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光晕收缩，消失。

原地，只剩下一点点逸散的能量余波，和一片绝对的虚无。

高台上的风，依旧吹拂着谢沉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维持着抬手的姿势，站在那里，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林晚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远处，人群的欢呼还在继续，为了他们的神明。

而他刚刚，亲手杀死了那个，唯一知道神明真相的人。

他缓缓放下手，负手而立。风吹乱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在他眼底投下莫测的阴影。

他并不知道什么系统，什么任务。

他只知道，那个教会他一切“美好品质”的女人，那个他耗费十年耐心去“学习”和“模仿”的对象，在他的杀招之下……消失了。

不是死亡。是消失。

一种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彻底脱离了掌控的……消失。

谢沉抬起眼，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云卷云舒，一片平和。

他轻轻的，无人听见地低语：

“看来，还没结束啊，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