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荔枝甜 第34章 塌方

“放肆！”应王妃厉喝一声，跑过来扯住吴芳华，就要将她救出。

李芷恬不松手，在她脸上通红的五个指印上比划着，似考虑从何处下手再给她一掌，“我就是放肆了，那又如何？应王妃也不是第一次知晓我的名声。”

吴芳华不曾想她这么横，竟敢当着应王妃的面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得她言，心中一凛，作势又要哭。

李芷恬却两指用力掐住她的下颚，笑的温婉可亲，“放心，我只是送你个开场，咱们的戏还得继续唱着。”

应王妃抬手要扇李芷恬，李芷恬将身前的吴芳华狠狠一推，两人一撞顿时被推倒在地上。

地上二人钗环凌乱，形容狼狈，就见李芷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慢悠悠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过来，我奉陪到底。”

“反了天了！”应王妃痛叫一声，高声吩咐身后的嬷嬷：“给我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抓起来！”

跟应王妃而来的嬷嬷正忙着扶她，听令起身就要去拿人。

崔念见状忙要上前帮忙，却见李芷恬一脚踹在嬷嬷胸口上，那嬷嬷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又倒在了应王妃和吴芳华身上。

地上三人滚在一堆，哀嚎声声。

应王妃被嬷嬷压了个瓷实，痛得七窍生烟，喝骂：“不中用的东西！”嬷嬷忙滚开来，跪地求饶。

她被气得找不着北，指着李芷恬“你”了好半晌，半天骂不出一句完整话。她身为王妃，又颐指气使惯了，何曾见过这么蛮横的人？

李芷恬只是笑，还不忘闲适的整了整皱了的衣袖，她一一扫过地上三人，悠悠道：“王妃上了年纪，小心气急攻心。”

“你！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应王妃终是说出一句囫囵话。她气得发抖，一时拿她无法，抬手泄愤般给了那嬷嬷一耳光。

李芷恬轻蔑一笑，“王妃尽可来我李府讨公道，我自有长辈教训，还轮不到你对我说三道四。”

她再不是前世那个被她灌药，手无缚鸡之力，随意任她欺辱的小姑娘了。她们的债，她一个一个慢慢讨。

长腿迈过地上三人，身后是应王妃的怒骂声，吴芳华委屈的哭泣声，嬷嬷的讨饶声，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她却笑得畅快，只不过扇了个巴掌，也能让她如此愉悦，该是再狠一点的。

应王妃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银牙咬碎，她在一群小辈面前颜面尽失，恨不得活撕了她，耳边吴芳华抖着声，孱弱的安慰她：“姨母莫要生气，华儿，华儿不过只是挨了一个巴掌，算不得什么。”

应王妃看着她红肿的脸颊，那小妮子下手够狠，将一个姑娘娇嫩的脸打得变了形。她一阵心疼，柔声安抚，“华儿不怕。”随即又阴狠道：“姨母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

由于这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鹿儿寺留守的香客较多，上客堂的房间数量有限，女眷这边只分得两间。

四人商量一番，崔念跟李芷恬凑合一屋，卢三便与谢灵阳睡一处。

进了屋，崔念私下提醒道：“那两人心思不正，小心暗地里给你使手段。”

李芷恬不甚在意一笑，“会暗地里使手段的，也不只有她。”

崔念闻弦知意，笑问：“你还有后招？”

李芷恬指了指窗外瓢泼大雨，“这么好的日子，浪费了岂不是可惜？”

二人相视一笑，李芷恬道：“应王妃那人，私底下锱铢必较，晚上咱们得警醒一些。”

崔念斜了她一眼，“所以你才拉我跟你入火坑？”

李芷恬攀着她，讨好道：“谁叫你最聪明，那两个笨丫头，无论谁来了，我都怕会保不住。”

崔念“哼”了一声，心里却很是受用，转头安排起夜间巡逻的府兵。

见她如此靠谱，李芷恬心里更加放心了。

怎料，这放心也维持了不到一夜。

崔念睡相不大好，夜间磨牙不说，手脚也不太安分。

睡梦中，不是给人踢了一脚，便是被人推了一下，在李芷恬第四次憋醒时，就见她上半身被整个压住。

她长长一叹，将崔念睡姿摆正。她倒是好眠，无论她如何摆弄她，她也是不醒。

窗外透过青灰的微光，天已开始蒙蒙亮。雨依旧在下，一整晚都未曾停歇。

被崔念闹了一夜，她很是困乏，却也没了睡意。

正考虑着该不该继续补眠，忽听远处似有隆隆声传来。那声好似闷雷，却又与闷雷有些不一样。

她本就警醒，闻声不敢再睡，掀开被褥正欲查看。

须臾之间，窗外传来阵阵树木断裂之声，近处“吱呀”一声巨响，就见头上屋顶突然裂开一个大口。

一根断裂的粗木从屋脊正中砸下，将将砸在房梁处。

李芷恬反应极快，将身侧崔念连同被褥猛力一推，刚把身侧之人推下床，“砰”的一声巨响，屋中房梁瞬间砸了下来。好巧不巧，正砸在崔念躺着的地方。

屋中全是各种碎裂之声，瓦当碎屑纷纷落了下来，声势比那屋外的大雨还密集浩大，瞬间将二人隔绝开。

崔念被摔醒，一眼瞧不见李芷恬身影，疯了一般大喊：“阿恬！”

瓦片碎砖密密麻麻落在她眼前，阻了她的去路，门外守着的丫鬟府兵冲进来，一拨人拦住了她，一拨人欲往里营救，不想又被一根落下的横梁挡住。

屋子要塌了。

崔念被下人拖着往外逃，她一路挣扎一路崩溃大叫：“阿恬！你应我一声啊！”

下人们拉着她急速离开，她奋力大喊着，“你们去救人！”

声音却被埋没在落石雷雨中。

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一群人刚踏出屋子，“轰”的一声，房顶整个塌了下来，斜斜盖在废墟之上。

屋外，是被大雨冲刷而下的泥石流，将将停在房下台阶边。

她们的屋子靠山，损毁的最为严重。

崔念仍在呼唤李芷恬，身上被雨水浸透，手间全是泥土，若不是被下人们辖制着，她立马就要冲回废墟之中。

卢三和谢灵阳也被吓了出来，卢三见状忙过来帮忙摁住崔念，却按不住谢灵阳，就见她一个箭步冲入废墟，徒手挖了起来。

她手被碎石割破，不知疼，咬着牙奋力挖着，有婆子来扯她，她反手一推，又不顾一切的挖了起来，口中大喊着：“阿恬，你说句话啊！”

房屋并未塌的彻底，但是阿恬她为什么不吭声！

身侧冲过来一个人，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冷静的呼唤：“灵阳，冷静些。”

她被唤回些许神智，冷冷看着他，脸上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是她感觉到，按着她的那只手，抖的比她还厉害。

“王麟……”

王麟极力隐忍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不怕，她会没事的。”

“她会没事的……”他又低低念了一句。

赶来的崔三哥和卢大郎正指挥着府兵们有序处理废墟，谢子墨站在一侧不敢靠近，似怕自己的霉运给传染过去，只在外跳着脚吩咐府兵：“快去，快去，快点将人救出来！”

闻讯而来的寺庙众人，听闻有人被埋在了废墟中，都赶来帮忙清理。

崔念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指着废墟中未塌完全却被屋顶掩盖的墙角，大呼道：“阿恬在那处。”

王麟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静静盯着，碎石乱瓦很快被清理了一半，他上前两步，隔着断木残垣，喊了声：“阿恬……”

回应他的，只有大雨摔下的飞溅之音。

他心里绕过无数种可能，唯一被他否定的，就是她不在了。

她不可能有事，便是想也不会去想。

他在心里不断的劝说自己，此时该冷静，她在等着，但手却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望着眼前逐渐减少的碎石断木，强撑的理智几乎就要被瓦解。

他希望她能回他一声，哪怕就一声都好，至少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阿恬！”王麟又唤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她仿若消失了一般。

王麟终于开始害怕。

他应该等，再不过半刻，她就能被救出来……

他猛然冲了上去，不顾一切的奋力抬开那几节碍眼的断木，脚踩在半塌的屋顶，破碎的瓦片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断裂开来。他左脚一空，顿时摔在残顶上。

一瞬间的失重感，仿佛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抽走了。

“危险！”卢大郎见状忙过来拉他，急声劝道：“王麟你冷静！若从这处清理，未落的碎石很容易砸到她。”

“她在等我！”王麟忽然红了眼眶，怒视着他。

“你也需等她！”卢大郎想将他骂醒。

他低垂着头，雨水打落他的发髻，凌乱的青丝贴在他额际鬓角，往日骄傲的人，第一次露出落魄颓丧之色。

就听他怆然一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差点失去她了……”

卢大郎第一次见他这失态模样，他向来外表散漫冷淡，内里心有丘壑，何曾惊慌失措过？劝慰的话堵在嗓子眼，失了言语。

忽然，一个府兵大喊一声：“找到了！”

王麟一惊，一手推开府兵向下查看，就见李芷恬抱着腿蜷缩在床角，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披散的长发上，落了些尘土，人，完好无恙。

见到她那一刻，王麟悬着的心落了地，方才的彷徨无措瞬间烟消云散，他低声呼唤她：“阿恬……”

她跟一座石头一样，无声无息。

她将自己整个埋在黑暗中，好似入了定。

房梁砸下来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落下悬崖，山石砸在她头颅的那个瞬间。

她吓得抱住了自己，吓得失了气力，吓得失了神智。

她是不是又给砸死了？

前世，她也未感觉到什么疼痛，就是那么一黑，人就没了。

如今呢，满眼黑暗，她是不是又游离在阴阳之间？她若死了，还会回到从前吗？老天爷会不会那么慈悲，再赠她一世人生？

她不想再死了，即便死亡没有那么痛苦，可是她的心很疼。

疼得让她忘了呼吸。

忽然，周围传来了温度，如海水深邃隽永，将她轻轻裹住。

海水在她头顶和脊背间轻轻流淌，眼前的黑暗，似有了颜色。

有人站在海边远远唤她，声音由远及近，一圈一圈涟漪到她耳际。

渐渐的，她好像听清了他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拉着她，拽着她，将她从暗沉的海中，一点一点拉出水面。

“阿恬……”

海水在眼前一点一点退却，被海水堵塞的五感，抽丝般缓缓远去。

窒息感忽而一瞬间抽离，她脑额好似被佛祖的木鱼敲了个激灵，猛然吸一口气，睁眼抬头，入目是王麟焦急的脸。

眼前，终于有了色彩。

“我……我还活着吗？”她小心翼翼询问。

见她醒来，王麟惶恐的心终于踏踏实实放下了，从未如此安稳，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轻笑：“活着。”

泪水流淌而下，她还活着，能说能动，真真实实的活着。颤颤悠悠搂过他，埋在脖颈间，大哭出声：“我以为……我又被砸死了。”

王麟紧抱着她，柔声安抚，“不怕，砸死了我也会将你从阎王那拉回来。”

听他在胡说，她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你就骗我这只鬼吧。”

他贴着她耳际，恶狠狠道，“嗯，你做鬼了也不要放过我。”

见她安然无恙，还有精力哭，同来的几人终于放下心来。

崔念糊了满脸泪水鼻涕，哭着扑向她，“阿恬啊，你要吓死我。你若有事，我也别活了。”

王麟嫌弃她脏，抱着李芷恬躲开了她。

谢灵阳和卢三也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崔三哥见人安好，一边吩咐下人照顾几人，一边安排众人下山事宜。

这鹿儿寺，真是片刻都待不下去。

弄风趁隙上前禀报道：“公子，府兵已经查过了，无奈这泥石流损毁的太严重，查不到人为痕迹。”

鹿儿寺周围建有防止泥石流的简易土石堤，缺的那一角已经被泥土覆盖，加之雨势过大，无法辨别是否乃蓄意破坏。

王麟凝了神色，他不相信事情会这般凑巧。

雨虽大，若能冲刷出泥石流，为何只冲塌了一小块土石堤，将将就毁了她们这座屋子。

目光逡巡了一圈在外围观的人群，眼神一瞬间锁住站在内侧的应王妃等人。

他抬步直直走了过去。

应王妃见他行来，抬袖掩住了下半张脸，眼神戏谑的看着他怀中的李芷恬，嘴上嘲讽道：“真是倒霉，那么一片屋子，偏偏就冲了她的。”满语都是挑衅。

她本意只是想借泥石流吓一吓她，谁知老天爷都在帮她，石流冲断了旁边一棵粗树，竟将她房子给砸塌了。

果然是命不好，活该呢。

身旁婆子也恶意的附和着，“可不是，怪道外头说她是丧门星，三次婚事不成就罢了，天灾也盯着她来……”

不待她说完，王麟直接下令：“赏她二十个耳光。”王氏府兵得令，上前就要抓那婆子。

应王府也不是吃素的，护卫顿时将二人团团护了起来。

熟料李氏府兵却冲了上来，一把架住一众应王府护卫，王氏府兵将婆子提溜了出来，按在泥泞中扬手就开始掌嘴。

府兵手重，清晰的掌掴声传遍了整个院子。近侧的围观者们，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好大的胆子！”应王妃怒喝，她欲下令，却被两名王氏府兵给擒住了手臂。

“你们这是要反！我乃应王妃！”应王妃暴怒。

院中霎时剑拔弩张。

王麟从随从手中缓缓抽出长剑，直接架在应王妃脖子上，轻蔑笑道：“我现在就往你身上戳两个洞，你信不信，应王也不敢轻易找琅琊王氏寻仇？”

剑上的寒意在她脖间游走，应王妃不惧，冷笑道：“你下了应王脸面，当真以为应王会放过你？”应王此人，最是要颜面。

“无妨，送他万金，换一个不受宠王妃身上两个窟窿，想必他很乐意。”应王因盐税一案，给圣人上缴了数万黄金，他背地里还扶持着太子，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

应王妃闻言脸色一变，心里掂量了一下，竟觉得应王当真会接受，脸上的无所畏惧顿时化作了忌惮。

李芷恬已回缓过来，她在他耳侧低喃了一句，“她不值那个价。”

王麟置若罔闻，那架势，他是真想劈她一剑。

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劝道：“麟哥哥莫急，我能把那钱从她身上刮下来，送给你。”王麟眉间一挑，那剑却是未收。

见他仍攒着怒气，邪火难消的模样，道：“你给应王万金，二皇子那就更艰难了，何必让他们占那个便宜。”

经她这一轮的劝，王麟终于不情不愿的收了剑，他不愿多看应王妃一眼，转身就离开。

应王妃心下一松，方觉逃过一劫，却见趴在王麟怀里的李芷恬，转过头来朝她甜美一笑，

“王妃呀，你那个贴心可人的好侄女呢？”

应王妃闻言一凛，四下查找，果然不见吴芳华的踪影。

她心中一惧，忙喝问李芷恬：“你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是一个笑颜如花的笑脸，还友好的与她挥手道别。

应王妃惧怕更甚，一股恐惧瞬间将她笼罩，忙抖着声对护卫吼道：“快！快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