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与春生 第1章 杭州相遇

【推荐BGM：《刻在我心底的名字》——魏如萱】

九十年代，黎荔的记忆追溯到最早，她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坐在电视前，屋里面烟火缭绕，乌压压一群人炕上地下都是，她是里面最小的新人类。电视机里好像是一对要去结婚的人，穿着白色的婚纱和礼服，可是前面骑着摩托车的那个人突然流了鼻血，滴在新娘的白纱手套上。当时的她，隐隐约约有些着急，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好人会死，他们可能，不会在一起。

那时村里只有她家有电视、VCD、各种电影以及歌手的碟片，她爸爸又是那一辈里最大的，所以村里同辈的年轻人都来她家。屋里的人安静如黑夜一般，聚精会神的看着电影，手里的烟好像他们的道具，此刻就像骑着机车的刘德华一般苦命，上学都没这么认真过。

直到一个人推门而入，李茹丹看向门外说道：“我妈来了吧。”

没等李茹丹下地，砰的一声，地上的人一震都站起来，炕上的人翻身下地，尊重亦是害怕。

地下的人，不敢说话。后面的电影还在播放，那个新娘双脚已经流血，新郎被人架起来砍死在街头。黎荔不再去看电影，好人都死了，还看什么。

她轻轻叹口气，为了电影中的新婚夫妇，然后站起来伏在暖气上，看着她奶。

“看看看！一天一点正事没有！”

黎庭忍不住回道：“妈，你干啥啊！你瞅你这一天！”

她奶奶继续骂道：“明天我就把电视给你砸了！让你看！”

“不看了大娘，不看了。”出来打圆场的人是她老叔。

记忆戛然而止。

————

满地的金黄覆盖在大地上，在北方是银杏，在南方是梧桐。一线城市处处都是闪闪发光的人，少一个多一个又何妨，永远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它们输送源源不断的鲜血和光芒，也永远会有人不甘心的逃离自己的家乡任其自生自灭。

黎荔没有发光的能力，但人间的悲欢离合、黄粱一梦、肝肠寸断，让她逃离到这远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涯海角，而不只是一块石头，她一定会去。其实她真正想的又是脱胎换骨，从成为种子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重来。

自相矛盾。

她有想过下辈子，又不想有下辈子。地狱有十八层，黎荔想，人间与十八层地狱里说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神仙大概也不会喜欢她这种性格的孩子吧，自杀的人业障最重，不会收留她的，还是要无休止的重复着痛苦……

国庆节之后，黎荔带着自己微薄的小金库，没有回家。而是踏上了旅途，不为别的，只是别枉来了人间一趟。

地藏经里讲，‘有拔舌地狱、剥皮地狱、烧手地狱、烧脚地狱，赤烧铜柱使罪人抱，铁鹰啖罪人目，铁蛇缴罪人颈’，经里的刑罚，是幻想的，还是真实的人间？哪怕不是罪人，同样会受到人类无法承受的巨大苦楚，遭的罪甚至比这经书上说的还要恶劣，这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

可人活下去心里总要有个寄托，大概，前世作孽，今生偿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宿命，无人可替。即便是父子，也是歧路各别，无肯代受。地藏经里大都讲的是，有罪过的人，受到的各种身体上的折磨。可人间里，多了爱而不得、多了生死离别、多了悔恨怨念、多了悲痛欲绝的眼泪。佛说的八苦，是在欲念里心甘情愿的焚烧、是无数人前仆后继的献祭，真苦……

黎荔推着行李箱出了高铁，越接近出口，声音越嘈杂，好似追星现场。黎荔不知道她的后面什么时候出现好多运动员，穿着红白相间的队服，背着背包。她也被堵在人行当中，缓慢前行。分布在两列的人群拿着手幅、海报、相机，还有冲出高铁站的炸裂声音，黎荔已经听不清到底是谁的名字。但她看清了海报上其中一个人，这让黎荔犹如一潭死水的内心，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黎荔站在人群外，拍了一段运动员们经过的视频，发到了朋友圈。

等她到酒店的时候，朋友圈里那个唯一的运动员评论，【你也来杭州了？】

黎荔洗完澡，任由头发湿着躺在床上，看到了周适的评论，回复道，【是的，刚下站就看见你们的粉丝，我还说呢，怎么这么拥挤。】

没一会儿，周适的聊天框弹出来。

【你来杭州待多久，来这边玩还是工作。】

黎荔还是颇感意外，她觉得，两人在熟与不熟之间，有点尴尬有点微妙。

【来玩，想看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哈哈。】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久到黎荔已经刷到好几个今天周适的视频，以及他以前打比赛的视频。

他问，【和朋友吗？】

【没有，就我自己。】

周适摊在沙发上，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给旁边他队友赵豪吓一激灵。

“你干嘛？”

周适没回他，盯着手机。

赵豪比他大几岁，两人十多岁进队开始就认识，一直到现在，对彼此就没什么不了解的。赵豪看他对着手机傻乐，还以为周适看到什么好笑的视频，于是悄咪咪的凑过去，结果看到这小子在聊天，顿时觉得这情况有些不简单。

周适发了信息过去。

【你自己？】

【你自己能行吗，你一个人。】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杭州，我也想在杭州溜达溜达，之前也没来过这，要不带我一个，哈哈哈。】

“你都要住杭州了，你还……”

听见声音，周适下意识把手机捂在胸前，推走赵豪的脑袋。

周适打出一套人类固有的有情况丝滑小连招，赵豪心下顿时了然，神色复杂起来，于是反问一句：“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

周适这边脑子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方便吗，主要是我看你一个人，不安全，正好我也没来杭州玩过。你要是想安安静静的玩，也没事，直接拒绝我，哈哈哈。】

周适回复完黎荔才笑眯眯的开口：“山川之美、青林翠竹”，中间卡壳一下，“清流沉鳞……怎么能看的够？”

赵豪白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一体育生，装什么磕磕绊绊的文学家！”

周适嫌弃地摇摇头：“啧，没文化，真可怕！跟你在一起，简直埋没我的才华。”

“哎呀哈！我这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赵豪发泄完情绪后又问道：“这人谁啊，没听你说过。”

周适盯着手机，压根不看赵豪，说：“家里的一个……”

他认真想了想该如何定义，随后才答他：“青梅，哈哈哈哈。”

“呦呦呦，还青梅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说话这么有水平。”

周适不知道开心啥，反正嘴角没下来过：“听没听过周杰伦有一首歌，叫你不配。”

“那叫我不配。”

“对呗！”

————

黎荔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的有些无助，本来确实是要委婉拒绝了，结果周适后面又这么卑微的试探，黎荔顿时心软。

【行啊，主要是你现在太火了，我害怕你被拍到，到时候上热搜被骂。】

周适笑的眉眼弯弯，回复着，【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人不会多。平常出门，一走一过不会被认出来。】

【认出来，我叫他们别拍你，只拍我。】

周适乘胜追击，继续追问，【明天你想去哪？】

黎荔被周适逗笑，【灵隐寺吧。】

周适果断跟黎荔要了她酒店的地址，黎荔跟他又随便聊了几句便睡了。

一切准备好后，周适夜里迅速跟队里打了报告，第二天一大早便开车到黎荔住的酒店外门口等她。

很久没见，还是有些尴尬的。简单打了招呼，周适挠挠后脑勺，拿过副驾驶上的东西，看着她系安全带。黎荔转过头来，看到许久未见萌萌无辜又清澈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她率先开口：“好久不见。”

周适慢慢咧开嘴角：“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你的小狗长大了吗？”

黎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道：“好有梗啊你。”

“咳，感觉你变化还挺大的。”周适留着爽利的飞机头，典型的运动员穿着，笑起来时，没有一点打比赛时的狠厉和坚毅。

两句话，周适又是扒拉头发又摸鼻子的，就是没摸方向盘。

黎荔死攥着身上穿着的裙裤，可眼镜下是挡不住的慌乱和无措。她说：“你也是，现在都是世界第一了，我看好多人都喜欢你。”

“你也是吗？”周适看着她说。

“当然是了。”黎荔利落点头肯定道。

周适听到后，嘴角难压，内双的眼睛在压抑笑容的时候显得更加可爱。低头掩饰自己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手上的纸袋子，“哦，你吃早餐了吗，我这有。”

黎荔连忙摆手，“谢谢，我吃过了，吃过了，酒店带早餐的。”

“那行，那我们就出发吧。”

————

在车上，总得聊些什么，周适问她：“你有看过我比赛吗？”

“看过啊，不过是最近几年才看的。”

“最近几年才对乒乓球感兴趣？”

黎荔说，“不是。小学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训练，他们总说你打比赛上电视，我当时还特意守着电视，想给你加油，但是也不知道哪个台播放，就来来回回瞎按。后来，上高中大学了，断断续续的会刷到你比赛的视频，然后慢慢的就会关注你的赛事。刚刚还刷到你的视频，倒地爆冲、反手变线，暴力美学！”

“哈哈……没想到你喜欢那一挂的！”周适没想到她还了解一些，被当面夸奖有那么些许不好意思，他笑笑说：“你那时候看也不晚，那时候看到刚刚好。”

黎荔不解，认真问道：“什么刚刚好？”

“那时候年轻，颜值巅峰啊！”周适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还转过头看黎荔的反应。

黎荔还以为是什么官方严肃的答案。

“现在就不是了吗？”

“你觉得是吗？”试探一旦认真，就会显得暧昧。

这一问把黎荔问愣住了。

黎荔没说话，周适又说：“现在有点胖了”，委屈巴巴，黏黏糊糊。

黎荔看了他几秒，放松下来，说：“不胖啊。现实里看你，比镜头里还瘦，而且都是肌肉。以前是拽拽的帅气，现在是成熟的帅气。”

“哈哈，这么会夸人呢。”突然的娇羞是什么意思。

周适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放松了一下气氛，拉近了一下彼此的距离，才开始他的正题。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

黎荔看向前方，两排郁郁葱葱的树，互相遮盖，扎根地下，带领者它的枝叶奋力向上伸展，蓬勃的生命力让它坦然接受来自自然和人类的威胁。树树皆秋色，却没有一点衰败之象。黎荔很想成为一棵树，长在高山上，长在云雾间，长在漫溢的森林里，长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长在千年的古寺旁，让人类目不所及。且随风玩耍，追随大地、河流、阳光、雷电……

她想在自己的身体里种一棵树，枝干是她的四肢、贯穿身体的血脉，叶子是她的皮毛和随风摆动的华发。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扎根在哪，没有根的树，很快就会死掉的……

天地悠悠，却身如浮萍，心如蜡灰。人生有情泪沾臆，树是无情的吗？

她说：“不来一次苏杭，感觉白活了。毕竟，离开人间不知道能不能去天堂，也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所以活着的时候来看一看，属于人间的天堂。”

周适能感觉出她的世界里，有一丝丝苦涩。看着静谧，实则已经开始腐烂。

“这么悲观，不是说境随心转吗？只要你觉得，处处就是风景！”

黎荔被去灵隐寺的这条路吸引，黄绿相交又静谧的梧桐树好像构建了一个童话。满街都是一根两枝的梧桐树，一个家庭，最开始都是由两个人组建的。但人有时候，没有树那样坚固那样牢靠……

“好美啊”，黎荔问周适：“我可以打开车窗吗？”

“当然可以。”周适帮她按下车窗。

这里的风，不，应该是整个杭州城都弥漫着桂花香的味道。用梧桐渲染了浪漫，用颜色造了另一个世界，连风都被装进了桂花。佛教里说，‘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是对的，人间有地狱也有天堂。可她究竟犯了七宗罪里的哪一罪，要让她受到这样的惩罚？

黎荔把手伸到外面，带着桂花香气的风丝丝缕缕的掠过手掌、掠过手指间的每一个缝隙，凉凉的、很温润。她想钻进风里，带着天地调出的香气，与风融为一体，吹过山谷、河流、森林、水面，不存有一点私心、杂念、情感。

入清凉境，果真生欢喜心。

1、全文已存稿。

2、最后改一次，就踏踏实实写下一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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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杭州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