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戒|毒所门口,耿童说明来意,又多等了会儿,一位民警才过来让他在探视的名单上签字。
签字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张东伟的事。
“现在能进去了,”民警说,“我给你带路。”
耿童的思绪被收回去,后知后觉地点头:“好,辛苦了。”
几人刚走进去,朱若霞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着说:“童队,我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吧。”
耿童回眸,没有问她原因,只说:“那你回车上,我可能还要一会儿,时间长的话你看着订饭,别饿着空等。”
朱若霞表情松懈下来,有些如蒙大赦的感觉,说了声谢谢便一路小跑上车。
沉重的铁门随着耿童他们越走越远的脚步声缓缓关上,保安又把门锁上了,里面的一切都随着那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声音被隔绝,外面与里面,好像被割裂成了两方世界。
115、
这里都是生理脱毒后被送来进行强制隔离戒|毒的吸|毒改造人员,他们一般会被分配到各个大队便于管理,然后在这里呆上两年,戒|毒期限到后就按流程放归社会。
滇城市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三大队。
耿童过来的时候那些改造人员正在接受思想教育,隔着玻璃能看见室内的大屏幕上有“弘扬劳动精神,促进身心发展”的字样。
民警示意耿童先去会面室等着。
于是另一人便走了过来,带他去了会面室。
他在椅子上干坐着,眸子里的光影还是和从前一样冷峻,玻璃窗上映着他穿皮夹克的身影,后头的门边站着的民警身姿端正地盯着他。
耿童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可能也就几分钟,但他却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玻璃窗的对面有了动静。
一身蓝色统一服装的解重楼被民警架着左右胳膊走进会面室的另一端,然后门被关上,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按着玻璃窗,静默地看着眼前的耿童,紧接着拿起了挂在玻璃窗上的电话。
耿童深深地看他,想了很久,最后在听筒的另一端干涩地开口:“还好吗。”
解重楼眼角慢慢变红,抿着唇,不甘心似地抬起头企图把眼泪憋回去,但在他抬头的时候,眼泪早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他又看向耿童,看向那个年华正好、意气风发的战友,苍白地笑了笑:“我......挺好的。”
“最近降温了。”耿童说。
116、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没带什么感**彩的“降温了”。
也难怪朱警官忽然不愿意进来,这样的感觉确实很折磨人——不久前我们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就是那不过匆匆一瞬的眨眼,我和你再次见面就只能隔着这个厚重的玻璃窗,在这个能为了自己的追求而上刀山下火海的、有冲劲的年纪里,我依旧是别人眼中的好警察,而你却只能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每天重复一样的生活。
解重楼知道耿童想说什么。
他又扯着嘴角笑笑,眼泪浸湿下巴,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乐观,只是多了些沧桑和哽咽:“不是你的错。”
耿童的冷静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就在解重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发颤了,他心虚,他愧疚,可如今好兄弟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便有些绷不住:怎么不是他的错,如果当时他能拦着,如果他可以更加全方位地去思考,如果他可以用更好的方法......
解重楼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
“真的,”解重楼说,“换成你,你愿意替我扛下这件事吗,愿意让那两支海洛|因打在你身上吗。”
耿童:“愿意。”
解重楼笑着:“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安然无恙,他们让我们做选择题,早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是耿童,你没有错。”
“其实我反应速度再快一点,你就不用——”
“那你就会进来,被关进这里,”解重楼的手指轻轻在玻璃上点着,好像想穿过玻璃去擦对面那个人的眼泪一样,“何必呢。你是队长,你聪明,前途无量,领导们都器重你,要是你倒了,谁去抓毒|贩啊。”
耿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又说:“其实我之前不小心听到局领导聊天了,孙局说你肯定不能留在大队,你该往上走。他的意思,可能是想拉你一把,如果你替我扛下了这一切,我不敢想还有谁能被孙局拉上岸。”
“重楼,你明知道我不会......”
“你就是不想,其他人也会拖着你向上的,”解重楼说着,眼眶再次泛红,“我们这些小地方的警察,能出一个大领导,挺好的。你这么正直,等很多年以后有了话语权,夏邦会变得更好吧,我们的兄弟就不会再牺牲了。”
耿童无奈:“这不是你替我开脱的理由。”
“我就是不想你对我有任何愧疚,”解重楼擦掉下巴上的泪痕,“也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有裂痕。你没错就是没错,不要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要给自己安罪名的话,我才是错到底的那个,是我先拉着你跟钱茂走的,你忘了吗?”
“咱们要不别争了,”耿童叹了口气,“重楼,不管怎么样,我答应你,我不会抛下你和你弟弟不管,我差点拆散了你们这个家,差点让三七失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件事我会刻骨铭心一辈子,你劝也没用。”
对面沉默了。
是啊,差一点就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命大,医生说能活着真是祖宗在下面走了不少关系,换做别人早他妈见阎王爷去了。可虽然他还活着,以后却再也穿不上警服,档案里始终会有一个曾经接受过强制隔离戒|毒的污点,两年后他回归社会,又有多少老板愿意让一个有过这种污点的人留下来工作?
他只会当警察,他这辈子干过的也只有警察,他不会别的,他什么都不会,他要怎么养活自己和弟弟,他又要怎么承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他该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所以有时候耿童很想抽自己两嘴巴,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不能替重楼扛一点,为什么要让那个骄傲了快三十年的人坠入泥沼。
耿童嗓子有些沙哑:“而且,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能瞒着三七一时,还能瞒他一世吗。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弟弟知道了真相,他怎么着我都行,揍我,骂我,我都认,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做那个拆散别人家庭的罪人。他要是愿意,我打一辈子光棍,给你家做一辈子的保姆都行。”
解重楼心绪复杂,他理解耿童,他也知道耿童理解自己,那家伙就是铁了心要弥补解家,脾气犟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如果耿童没说出这番话,那就不是耿童了。
他再次抬手按上玻璃窗,含着眼泪笑说:“你做饭那么难吃,豆腐块也叠得难看,我才不乐意你照顾我。”
“重楼,”耿童喉结微微滚动,“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耿童:“要好好的,我知道你心里很不痛快,谁都不想脱警服,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愿意用一辈子弥补你和三七,就算脱了警服你也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就当是为了三七——我不想有一天看见你垮了,那样我真的会恨死自己。”
解重楼点点头:“好,我答应。”
探视时间还有一些富余,他们说完后就都不约而同地缄默下去,只是隔着玻璃窗两两相望。
耿童率先打破这样的静谧,轻声问:“其实你心里是有点恨我的,对吗。”
“没有。”
“说实话,”耿童道,“是不是。”
解重楼没辙,叹息:“有点,那时候我还在生理脱毒,被关在那个小屋子里,被绑着,偶尔清醒的时候我就会想,要是咱俩大学的时候关系没那么好,毕业后也别非得凑到一个单位,我会不会混得比你好,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喊我一声队长,会不会拿到更多津贴,当一个风光无限的好警察。”
“对不起。”
“你很少说这三个字,”解重楼轻轻一笑,“哥,我是有点恨你,但我想了想,比起那些职级和津贴补助,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一起办案子,所以......你不要自责。”
耿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尴尬和愧疚。
解重楼的声音穿过听筒:“笑一笑。”
“干嘛。”
“笑一笑呗,你笑的时候挺帅的,也难怪当初班里的漂亮警花对你穷追不舍,”解重楼说,“可惜你眼睛长在头顶,连恋爱都不稀罕谈一个,拒绝人家那么多次,也不怕她下不来台。”
耿童无奈:“大学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只记得这个。”
“还有你的豆腐块被丢下楼,”解重楼轻声说,“连着丢了三次,以及你为了期末考试,把自己的手和床架铐在一起,钥匙扔进垃圾桶,结果小王那个憨货把垃圾倒了,你求我想办法开锁,还不让我往外说,给了我两桶泡面当封口费。”
“你能不能记点好的?”耿童终于松了神经,嘴角提起。
解重楼:“你大学的时候就没干过什么好事,也不知道现在是抽了什么风变得这么冷淡。”
“你也变了,”耿童说,“我记得你当时挺深沉的,毕业以后越活越回去了。”
“都变了,”解重楼笑着,“心没变就行。”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其实我和朱警官试着在一起过,就在来滇城之后。但是......不合适,她提的分手——我怕你多想,一直没和你说。”
“我怎么多想,”耿童道,“我和朱警官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你非得偷偷把我当情敌,我能有什么办法。”
解重楼尴尬:“原来你知道啊。”
耿童:“早看出来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了,要不是咱俩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还在,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宣战了,嗯?”
“不愧是耿警官。”解重楼说。
耿童目光落在他有些俊秀的脸上,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剃了头发,但并不难看,就是沧桑了许多,可见那两支海洛|因真的摧毁了他的一切。
耿童:“你还想追她吗?”
解重楼摇摇头:“不了吧,之前想挽回一下,现在......你也看见了,我这副样子,还是别去祸害人家女孩子了。”
话题莫名又变得沉重起来,解重楼努力笑着,却没能控制住翻涌而出的眼泪。
耿童没说话,静静地等他消化完。
末了,耿童握着电话:“别怕。”
玻璃窗对面的人猛地抬眸。
耿童说:“你很好,只是你自己感觉不到。没有人会离开你,我们都等着有一天你能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和大家约饭局。”
说完耿童自己都觉得自己嘴欠,他又局促地躲闪着视线:“对不起,我......你知道我嘴笨,我就是——”
有点患得患失。
“我已经答应你了,”解重楼轻声打断他,“我会的。”
我写哭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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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滇城篇36:云和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