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3：灰白之寂 第80章 滇城篇31：敞开心扉

99、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响动，说了什么话都听不清，光听见风声了。

耿童疑惑道：“你在哪里？”

对面似乎又是跑动一阵，声音这才清晰了起来：“我在前线呢，怎么了？”

“前线？”耿童一愣，不免大声了些，“哪个前线，你去前线干什么，你哥不是说过不让你去吗！”

解三七尴尬地笑笑：“战争栏目缺人手，我这不......帮个忙嘛。波奥争端可是现在的大热点啊。”

“解三七。”耿童语气重了几分。

对面人赶紧解释说：“阿瑞克已经沦陷了，波方准备暂时撤离，奥卡地区的情况也不乐观，简单来说目前双方是休战整装状态，我们台的大本营跟维和部|队的几个驻点都离得很近，现在这里几乎都是些被战争夺走家园的流浪汉和孩子，不危险。”

耿童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解三七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童哥，我知道你担心。”

“担心有用吗，你已经先斩后奏了，”耿童沉声道，“他们开战的区域靠近金|新月辐射地区，金|新月是做什么的不用我多说吧，你最好小心一点。”

“知道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解三七应着，往外走几步，似乎在和朋友交流，声音忽大忽小的，好一会儿才搭理耿童，“对了童哥，这个点......国内应该已经休息了，你这么晚打国际长途干什么呢？”

耿童站在窗前，仰头看着窗外浓密的月色。

寒风呼呼地吹着，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间抽完了一根烟，烟蒂烫到了手指，落下一点红痕。

耿童被这风吹得清醒了，有些后悔自己打电话的决定。

但他还是开了口：“没事，就是你哥哥......联系不上你，托我给你带句话。”

解三七信了：“我哥说什么？”

“他说......”耿童心里犹豫一会儿，还是压下了眼角那点微不可察的酸楚，“任务太重，今年可能没时间陪你过生日了。”

解三七沉默下来。

耿童温和道：“生日快乐，三七。”

“明明还没到我生日好吗，”解三七酸涩一笑，“别瞎庆祝。”

“三七，我和你哥都不知道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能回家，”耿童没跟他开玩笑，“他怕没机会和你说生日快乐，我也是。”

解三七在电话那头微微哽咽：“老子又不傻。”

耿童：“你在前线......”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然后就开始嘈杂起来，各种各样听不懂的语言充斥在四周，枪林弹雨，只听解三七在混乱中大吼了一句“快撤”，便是无止尽的战火纷飞。

“保护好自己。”

炮火连天，耿童不知道解三七有没有听见，他只知道那边又开战了，过了一会儿电话自动断开，解三七去了哪儿，有没有躲开不长眼的子弹，任何人都无从知晓，只能等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新闻被做出来的时候。

100、

寂静的夜里，耿童轻轻关上窗，转过身，却看见邢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怀里抱着一条软和的毯子。

两人都被彼此吓了一跳，邢辰率先开口：“我就是看你站在窗口跟找死似的吹冷风，所以......”

“我以为你睡着了，”耿童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仰头灌下，“抱歉，电话太吵。”

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邢辰嗐一声：“起来重睡不就得了。”

耿童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抬眉。

邢辰见他不说话，便也懒得再提别的，默默回到了那张不大的床上躺着，将毛毯裹紧了，狠狠闭上眼。

耿童轻笑一声。

邢辰又侧过身，似乎是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床的另一边传来一点重量，凹陷下去，然后一只有力的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间，拍了拍。

邢辰叹了口气，滚了半圈，主动送进了这位警官的怀抱里：“我说，你想哭就哭呗，又没人拦着你。”

“哭？”

“你不是挺爱哭的吗，”邢辰伸手抚过耿童额角的碎发，然后划到眉骨，再到那深深的眼尾，“第一次是在这个屋子里，我们第一次相处的夜晚，我把你弄哭了；第二次还是在那个晚上，你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眼泪掉得跟不要钱似的，一睁眼就把我当成打击对象差点掐死我；第三次......”

耿童冷着脸：“别说了。”

邢辰嘴角微微扬起，捏着耿童的耳垂揉了揉：“第三次，是钱茂的人把你带走之后，你在刘三火那边差点没命回来，刚出院就直奔生活小区找我对峙，像抽疯一样拉着我问我到底有没有吸贩|毒——我还没说话，你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邢辰，你想被我从窗户口扔出去么。”

邢辰：“扔呗，反正有防盗网。”

两人相视无言，耿童无奈地闭上眼睛，松开搂着邢辰的手，平躺。

漆黑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邢辰又自己凑了上来，握住耿童搭在腹部的左手，逼着耿童和他十指相交。

邢辰靠得很近，声音有些哑：“你在害怕，耿警官。”

耿童猛然睁眼，引入眼帘的还是一片的黑。

邢辰说：“解重楼总有被送去戒毒所的那天，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从他一只脚踏进戒毒所大门的那一刻就会跟你划清界限了，如果这件事被他弟弟知道，你就成了他们一家子的仇人。”

一家子就兄弟俩。

耿童正欲开口，邢辰却替他说了：“解三七去前线的事，你打算瞒下去吗。”

“你都听见了？”耿童蹙额。

“我耳朵又没聋，”邢辰以十指相握的形式用拇指指腹一下下摩挲着耿童有些粗糙的手背，“耿警官，你要是想在两边都当好人，那就得做好一无所有的准备。解三七会恨你让解重楼一辈子都没法在人家面前抬头，解重楼也一定会恨你没拦着他弟弟去前线。”

耿童：“我知道。”

邢辰冷笑着坐起，打开小夜灯，盯着耿童平静的脸：“你知道个屁。解三七但凡在前线出了什么事，你他妈就是解重楼一辈子的仇人！而他被那帮人打了毒|品，这辈子都没可能再穿警服了，说不准还要被街坊邻居当成笑柄，他们家不恨你还能恨谁？”

“所以呢？”

邢辰胸膛微微起伏，耿童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的眸子抬了抬。

“没有所以，”邢辰说，“我忘词了。”

说完他斜着眼看耿童，竟然无意间在对方那张总是严肃而冰冷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甚至放松的笑意——虽然只有一瞬。

薄唇，高鼻梁，眼睛是内双，平时总是带着一股子锐利，看着很凶，但垂眸的时候面部线条会变得莫名柔和，就好像一只来自异域疆土的蝴蝶停留在了这个警察的眼睛上一样。

好看。

刚才那个很快就消失的笑也好看，邢辰还是第一次以高位者的视角去看耿童的整张脸，看见他的眼角因为自己的一句“忘词”而不住弯了弯，看见那薄薄的嘴唇也跟着提了点弧度，这一切的一切都照在小夜灯下，显得更加美好。

耿童神色淡然：“想看就看，还边看边笑，你是流|氓吗？”

“是，你说对了，”邢辰鬼使神差地主动抱住耿童，歪着脑袋小心地吻了很久，“但我只对你一个人耍流|氓......警官，你的眼睛真好看。”

“这次不是手指了？”

“都好看，”邢辰拉起他的右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能做吗？”

得到的结果是耿童条件反射地抽回手，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死盯着邢辰，仿佛刚才的温情早就一去不复返。

邢辰有些尴尬：“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我们谈谈吧，”耿童撑着床沿坐起，“邢辰。”

101、

“谈、谈什么？谈恋爱？我们不是已经在......“

耿童轻飘飘看他一眼：“我给你的界限是各取所需。现在我只问你一句，邢辰，你动感情了吗？”

邢辰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搞得有点懵：“啊？”

“我允许你在我身上找乐子，我也乐意和你各取所需，”耿童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动感情。”

邢辰沉默良久。

他知道耿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但这一切都被禁锢在一个名为线人的枷锁中，线人动情，动情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对接警察，这对完成任务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大且不可忽视的阻碍。

感情总是会让人犹豫的。

耿童冷笑一声：“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不是说说。”

“嗯。”

“我是警察。”

邢辰啧一声：“线人怎么了？线人和警察就不能有感情了？难道你想让我对你冷漠到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随时拿枪崩了你的那种程度？你想让我在面对诱惑的时候能毫不犹豫放弃你？”

耿童眼眸深邃：“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靠，耿童你真牛啊，一句你是警察就把我的所有行动甚至七情六欲都摁死在一个坑里，你是警察我他妈还是记者呢！警察和线人不能发展关系是吧，好，”邢辰气得一把抓住耿童衣领，“那我以记者的身份跟你谈恋爱，跟你亲|嘴，跟你滚床单，跟你颠鸾倒凤！”

耿童轻轻皱着眉头：“你再喊大声点，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被那帮人曝尸街头了。”

邢辰：“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我敢承认，你敢吗？”

“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也喜欢我！”邢辰咬牙切齿地说。

耿童沉默，算是否认。

邢辰吼道：“不喜欢我你大半夜跑我这儿来求安慰？不喜欢我你一进门就抱我？不喜欢我你他妈跟我挤一张床？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耿童欲言又止，邢辰气笑了：“哦，你想说这是各取所需，入戏太深会影响你的决策，影响你以后抓人的效率，是吧。”

“是。”

邢辰：“操.....”

102、

外面的风好像停了，整个世界都陷入安静——除了外面不知道谁家的狗正在狂吠以表达对他们动静太大的不满。

耿童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任由邢辰死抓着他衣领，两个人僵持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谁先松懈的。

邢辰气得眼睛都红了，坐在一边。

耿童下床，借着夜灯的光摸到了烟和打火机。

火苗咔哒一声亮起，尼古丁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散开，邢辰看着耿童抽烟的样子，于是伸手过去。

“自己没有？”耿童抬眉看向他。

“分我一根又怎么了，你那东西是金子做的？”邢辰没好气地说着，没等耿童答应，便一把掏向他裤子的口袋，顺走了一根。

耿童无奈地看他一眼：“便宜烟。”

邢辰没仔细看，点了放嘴里没两秒便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不咳了，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耿童，语气有些说不出的苍白：“你平时就抽这玩意儿？”

耿童微微张唇，薄唇开合下带着飘散的烟雾，没忍住又弯了弯眼角：“白将军怎么你了。”

“太辣，”邢辰说着抬手拿下耿童指尖夹着的烟，“别抽了，伤身体。”

耿童静静地看着他，透过微光，看着他把烟掐灭，说有害健康。

邢辰：“下次买好一点的，贵一点的。”

不知道为什么，耿童竟然嗯了一声。

邢辰眼里顿时闪过希望的光来，可下一秒就被泼了一身的凉水。

耿童说：“我要抓的人很多，刘三火、张东伟，现在又多了个钱茂。”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很后悔把你卷进来——邢辰，你想过没有，这种成天挨打的日子你不知道要过多久，不知道这个任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如果是持久战呢？你真的要一辈子都被我的决定栓在西南吗。”

“你说这话，是在质疑我的思想觉悟，还是在质疑我的水平？”邢辰紧了紧拳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留下来全他妈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

“邢辰......”

邢辰定定地看着他：“而且什么叫我被你的决定栓在西南？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追求，现在我是你的线人，任务完成后我是一名记者，我有义务、有权利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说给天下人听。在做这些努力的时候，我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和我一样有坚定信念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耿童倒是没再反驳他了。

良久，耿童才开口：“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不得不拿枪对着你，对着我爱过的人，我会犹豫的，犹豫......代表着理想信念的动摇，代表我不配当一个缉毒警察，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

“你为什么非得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面想？”邢辰说，“至少现在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至少现在你还不会拿枪崩我，这就够了。以后......你又不能预知未来，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的目标一定会背道而驰？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耿警官。”

耿童自诩确实如此，他总是很爱在事情发生之前设想完所有可能的结果，然后模拟出应对或避免的方法，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而如今面对捧着一颗心来的邢辰，他忽然又有些不忍心，刚才打好的腹稿又被重新擦掉，下意识开口，语气放软了：“最开始我找你来做线人是为了抓张东伟，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给你的任务又变了。但是邢辰，你不能死，懂吗。”

邢辰愣了愣。

耿童说：“抓到张东伟，铲掉傅强。”

“这是我的任务？”

“也是我的，”耿童温和地握住他两肩，“答应我，做完这个任务之后，金盆洗手。往后的路我们各走各的，缉毒本身就是永无止境的事，无论是毒|品还是毒|贩，都很可怕......你是被我强拉来的，我承诺过，不会占用你人生的太多时间，抓到人之后，我马上送你回首都，不会让漏网之鱼找到你。”

这话说得伤感。

邢辰被他这么按着肩，心里升起一抹逆反的情绪来：耿童总是喜欢用和平的方法解决案子之外的问题，总是喜欢摆事实讲道理，却也总是喜欢为别人做决定。

凭什么？

凭什么听你的？

邢辰一把推开他：“如果我不答应呢？操......老子又不怕被打击报复，都挨这么多次打了，你现在想起来保护我了？”

“邢辰。”耿童叫了他的名字，话里有些许的警告意味。

“我邢辰这辈子都不知道怕这个字怎么写，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邢辰嘶吼着，“耿童，是你拉我入局的！用完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门都没有！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吼完他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怕，我都潜伏这么久了，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彻彻底底地把我当成你的人用！”

耿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他妈想保护我，”邢辰蹲在地上仰头望他，“警官，怕的人不是我，是你啊！缉毒这件事风险太大，稍微一不小心就是死路一条，你怕我为你去死，你也怕你有一天因为感情变得不再理智......”

“你明白就好。”耿童淡淡地说。

邢辰：“我不求你真喜欢我。”

在这个不太美妙的夜晚，邢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抱住眼前这个总是有很多顾虑的男人，终于说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我不是被你的决定栓在西南的。警官，线人不可信，但是我可信，你缉一辈子毒，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线人，直到我俩其中一个谁死了。”

“邢辰，你完全没必要——”

“阿更，”邢辰轻轻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泪珠就这么悄然从脸上滑到耿童衣领里，“我在西南没有熟人，我只有你了，你真的要抓完人就推开我吗，你舍得放我一个人回首都吗。”

邢辰看见耿童的眼神有一丝动容。

他又抱得更紧：“我不想回去，阿更。”

“为什么？”耿童愣了愣，想过邢辰会生气会骂人会撒泼，却没想到邢辰会这么说。

“我一直没和你说，我家没人了，我妈......不知道在哪儿卧底，失踪很久了。”

耿童喉结微微滚动：“嗯。”

邢辰：“警官，你就不能让我依靠一下吗？别送我回首都了，就把我带在身边，可以吗。”

风雨飘进来，裹挟着寒气。

耿童叹息：“太冷了，早点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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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滇城篇31：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