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道,王夫人正在书房同贾政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老爷,赵姨奶奶遣人问老爷何时过去?”原来今日贾政定了去赵姨娘处歇息。
回事的因见王夫人在,说完后便噤声不言,屋内沉默片刻,王夫人开口道:“天不早了,老爷早点歇息,这汤养胃,老爷多进一点。”贾政点头。
已是掌灯时分,彩霞随王夫人回到正房正室,正遇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管事的媳妇查上夜,周瑞家的也陪着说几句闲话。见王夫人回来,林之孝家的并其他人忙请安。今轮到金钏、彩云里面上夜,彩霞打帘送王夫人进去后,便出来去住处。周瑞家的见此,忙跟上来,见四处无人,问彩霞何以回来如此之早,太太面上似也不太高兴。
彩霞只得将今日之事说了,周瑞家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一天天的就知道勾引爷们儿。”
彩霞见周瑞家的说得难听,不好搭话,然心中早已藏了不解,便悄声问道:“您老儿一直跟在太太身边,周姨奶奶也是太太做主买来服侍老爷的,赵姨奶奶是怎么来的?”
周瑞家斜眼咂嘴道:“她哪能入得了太太的眼,不过是进府进得早。年轻时也算爽利周正,不然也生不出三小姐这样的可人儿。不过咋咋乎乎,没个样子,太太很看不上,可一是念在她早在老爷跟前伺候,二则太太是大家小姐,也犯不上和这种奴才作对,便也留下了。
后来太太怀宝玉,整日价没精神。老爷身边就赵姨娘贴身伺候着,后来也就顺理成章收了房。没想到后来常常勾搭着老爷,一连生了两个。
太太也是个容人的人,但看不上她那小家子气,没个体面,后面又做主收了周姨奶奶,老实本分,可耐不过老爷对她淡淡的。”
而后又压低声音道:“现在年纪都大了,咱们老爷又不像大老爷那样三房四妾的,如今也就都这样了。”
又叹道:“这赵姨娘也是命好,好歹生了一儿一女,太太虽看不上,也不愿搭理她。想她一个家生奴才,如今也不愁吃穿,过上被人侍奉的日子。”
彩霞听了,默然不语,两人话毕,便自行回住处了。
且说林之孝家的从王夫人院里出来,先来到大观园的怡红院,袭人隔窗看一行人提着大灯笼来,便迎了出去,院里凡上夜的人也都忙过来。
林之孝家的问:“今不是晴雯姑娘上夜吗?袭人姑娘怎出来了,宝二爷可曾睡下了?”只见晴雯又靸了鞋出来,道:“宝二爷早睡下了,如今天长夜短,故也睡得早。”
林之孝家的又看了不少怡红院其他上夜的人,吩咐道:“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众人都笑道:“哪里有那样大胆子的人。”
又吩咐几句后,林之孝家的便带了众人,查别处去了。
晴雯、袭人回到房中,晴雯道:“可是哄走了,不然这奶奶又进来,唠三叨四的排场我们一顿。”袭人笑道,“天已晚了,都快点歇息吧。上次老爷叫过去背书,被训斥好大一顿,得亏最近老爷忙,懒待二爷功课,但白日价也要费些功夫。”
宝玉在床上斜坐着,又道,“还想再喝口茶。”袭人忙又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杯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隔中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一遍,才向暖壶中倒了一盅女儿茶,递与宝玉吃。而后袭人和晴雯也都漱了一漱,吃了半碗。
今儿是晴雯上夜,故两人放下帘幔,移灯柱香,服侍宝玉卧下,袭人出去睡了。晴雯亦卸罢残妆,脱换过裙袄,要去暖阁外面睡下,却见宝玉不在床上,忙出来看,竟在那里提笔写字。
晴雯道:“今是出奇了,怎么的这会子用功?”
宝玉忙嘘了一声:“轻点,免得把他们又闹起来,都不好睡,我不过是睡不着,起来写点儿东西。”
晴雯边剪烛斟茶,边嗔道:“袭人上夜的时候你也这么睡下又爬起,偏欺负我这样。”宝玉嘻嘻笑道,“也不着急伺候,你就坐那儿陪我说说话。”
晴雯问,“你这写的是什么”
宝玉念道:“曲栏深处重相见,原是清闺梦里人。”
晴雯默念了一遍,“这是前两句,后两句呢?”
宝玉道:“下句还未想出。”忽看见晴雯留得三寸长的指甲,尚有金凤花通染的痕迹,忙提笔写道:“梦里胭红道一片,乃得别后两应同。”
晴雯听得懵懂,隐约想着:这是念林姑娘了。走了这些日子,扬州路远,不知到了没有。心中虽有这些话,却一言不肯提及,故只笑道:“听着倒是有几分意思。”
宝玉看着诗怔怔的,晴雯怕他睹诗思情,又压了心思在里面不得抒发,忙道:“你给我念了一首诗,我给你讲个笑话。”
宝玉笑,“好,那你讲。”
晴雯想起除夕时姑舅哥嫂说的笑话,道:“有一个人,很会讲话。他的邻居是个妇人,总是不苟言笑。这天,朋友对这个人说,‘你如果能说一个字,逗她发笑,再说一个字,让她骂街,我就请你吃饭。’
这个人便答应了,于是两个人就去找那妇人,那妇人就站在门口,门外还有只狗。”
“然后呢?”宝玉问道。
晴雯停顿了下,继续说道:“这个人啊,来到狗跟前,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喊了一声‘爹’。妇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这个人又抬起头,对妇人说:‘娘’,妇人破口大骂。”
没等说完,晴雯自己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宝玉也跟着嘻嘻笑起。两人忽而又想起夜深人静,免被他人发觉,便又偷偷对望一眼,捂嘴低笑。
荣国府查夜完毕,各门各户皆锁门灭灯。宁国府这边却还通明,原来吴周婚宴上,贾蓉又认识一帮纨绔子弟,刚刚外面吃酒回来,正在叫嚷。
邢夫人从荣国府回来后,和贾珍说话,闲话说起今日痴丫头的事,没想到贾珍却听到心里,原本要睡下,又去了书房。
贾珍叫来管家,悄声问道:“那个疯女子如今怎样?”管家忙道,“老爷放心,观里面关的严着呢。”
贾珍在屋内踱步,口中念道:“此女子来路不明,且这段时间也忒巧了,竟有事事不顺之感。”
管家忙问为何。
贾珍道:“仔细想来,那日清虚观被守得严严实实,那女子如何能混进去?后面虽未追究,却也听了些风言风语,闹得总不体面。
咱们府上在山西的田地遭了灾,幸而知事都认识,收上来的租子才补上了窟窿。谁知之前被关进去的卫天地又被放出去了,还官复原职,亏空也照旧了。
不过这卫天地是北静王保出来的,谁也不敢说什么,圣上虽有不悦,那卫天地听说还算有些本事,平了几起乱子,所以也没说啥。
另一个,前段日子,本来递出消息说叔叔升员外郎,结果中途被吴家劫了。这吴家现在了不得啊,不但升了官,还和周家结了亲。今儿又听说对面府上被请去的戏子,在周家被冒犯,合着是不把贾家放眼里哪。”
而后思忖半日,忽然道:“贾蓉呢?”
管家忙道:“小的这就去请。”
这贾蓉刚从外花天酒地回来,一听父亲要找,周身都是酒气,慌得赶紧换了衣服,匆匆忙忙赶过来。
进了屋子,没敢近父亲的身,侯得远远的。
贾珍看他那副样子,厉声喝道:“没出息的。”而后又道,“成日价不务正业,以为这家私都是风刮来的。你那龙禁尉,之后也要上点心,以后老老实实得去,光结交那些狐朋狗友有劳什子用,也该学些为官之道。”
贾蓉突听得这些,只能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翌日便赶紧去,只是刚到部里,便听说了一件大事。
却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