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充王并没给元汝一个准话,究竟借或不借,元汝也出奇地并未追问。夜色已深,元汝差人取了两披狐裘给二人暖身,又叫了二童子提灯,执意亲自相送。
车子越驶越远,心安勿梦从窗口探头,余光瞟到元汝还站在院门口目视相送,直到车子拐弯离开了这条路,那身影看不见为止。
平充王没敢耽搁,刚落脚便连夜让自家的车夫往属国赶。碰上烦心事加上喝多了酒,心安勿梦一路上好几番叫停车夫翻下去吐,回府时走进院的力气都不剩了。
孟川问早早得了消息,叫屋里几个人一起给心安勿梦从车上抬回了房。
刚躺上床,孟川问眼神躲闪地打量他,片刻后说:“世子莫生气,近来也有好事。”
心安勿梦幽怨地瞅着他。只见孟川问压低了声,凑去说:“小公子昨晚回来了。”
心安勿梦眼睛变大了一倍,扶着床要坐起来:“他回哪去了?”
孟川问连忙地给他扶躺下,宽慰道:“回咱这,昨晚车刚到,臣给安排到离您这最近的院子。”
“这一共才几日。算路上的时间……”心安勿梦越想越慌,“他不会伤没好利索就坐车赶路吧?”
他抬头去看,孟川问不说话了。
心安勿梦撑身又要起来。
“虽没全好,但……也好一些了。”孟川问又扶他躺下,把事情一并说了:“元大人那小妾去求了情,元大人给管了,案子也平了,小公子后几天都没落板子,还从走动的公公那里得了药。元大人给这行人每个都赏了间京城的院子,但小公子一日没住,刚从刑部出来就赶路回您这了。”孟川问知道心安勿梦心中所想,连忙说道:“待会老四来给您把脉,他这会正给小公子换药呢。等您把过脉喝了药,若是还想见他,臣叫人给您扶去小公子房里。”
“给我扶过去。”心安勿梦这会的脑子转得也快,“他这是伤得比我还动不了了?”
“世子,那毕竟是刑部啊。小公子又是这伙人的头儿,哪怕是要杀鸡儆猴,他们也得先对着小公子狠打。”孟川问皱着眉头,说:“咱们管得及时,老四去看过了,没伤根本。只是逼供时拿烙铁给前胸后背烫了好几处,强行赶路又扯得伤势加重,这才躺着不让动的。”
“我就说这日子不对,肯定是顶着伤来的。”心安勿梦吐了口气,闭上眼睛,“不知道的赶着投胎呢。”
孟川问一合掌:“这句小公子昨晚也说了。”
心安勿梦一怔:“说什么?”
“小公子说了,您若是知道他伤没好就赶着来,估计要骂他像急着投胎的。”
心安勿梦声音拔高:“那他知道还硬来?”
“小公子说,想您了。”孟川问学着皮皮虾的调子,“说等不及了,多一天都等不了了。”
心安勿梦跟着讪讪地乐了几声,视线移开,说道:“我歇好点了,扶我过去。”
心安勿梦挪到隔壁院的房门口,撑伞的小侍便退下了。孟川文正在偏房里煮药,半开着房门,飘得院子里都是草药味。烈阳当空,照出正房窗子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动不动。
心安勿梦推开门,踏进卧房。
皮皮虾合着眼,半靠在身后垫高的褥子上,衾被盖得严实,脖颈处还露出点敷药的白布。那面颊照着上回看见比明显瘦了一圈,头发略微乱蓬,睡着的嘴角还在倔强地上扬,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心安勿梦大脑恍惚,浮现出他拖着一身伤拦车赶路的样子。哪怕按最快的速度算,他也至少在路上疼了两天没睡好觉。
刑部狱卒凶神恶煞,烙刑更是疼痛难当。事发突然,也不知他被吓坏没有。
心安勿梦神色呆滞,突然就没有了恶作剧叫醒他的念头。他挪步去掀开帐子,悄无声息地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指腹捻顺他的发丝。
床上的人闷哼两声,啪嗒一下睁开眼睛。
心安勿梦没防备,愣神的瞬间跟皮皮虾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他眼底微微泛红,被皮皮虾看了个一干二净。
“世子。”皮皮虾斜眼叫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心安勿梦也开口问:“你怎么醒了?”
“因为你来了啊。”皮皮虾伸手想揉眼睛,刚要抬臂却扯得伤口吃痛,被迫放下胳膊。他眨巴着眼睛看心安勿梦,说:“我没睡实,感觉你在我旁边。”
“这…还能感觉出来吗。”心安勿梦不自然地笑了笑,伸手去掀他被子:“伤哪了?给我看看。”
心安勿梦眼疾手快地掀开被子,没成想皮皮虾是赤着身子躺在里头,从上到下□□。那身形瞅着也比往日瘦了些,细嫩的皮肤上赫然排布着几道抽打的血痕,脖颈和胸前缠了两圈白布,已经被褐色的药汁染上了色。
心安勿梦这一手被子掀得老高,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放下了被子,但滑到皮皮虾腿根间的目光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你,你怎么…”心安勿梦耳根热,一把松开被子,小声说,“没穿衣裳啊。”
“天热,我还盖这么厚的被子,不用穿衣裳的。”皮皮虾瞅着心安勿梦不自然躲闪的目光,坏笑地看着他。
紧接着,他用没伤的右臂又掀开被子,把被角搭在膝盖上。
“就这么看呗。”皮皮虾眨巴着眼睛看他,说:“我哪里你没见过。”
心安勿梦唇角颤抖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他努力收着余光,把手轻搭在皮皮虾没伤的腰侧,眯着眼去看那血痕。过了半晌后,轻声问:“这是拿什么抽的啊。”
心安勿梦温热的鼻息吹在皮皮虾脖颈,吹得他心里痒痒。心安勿梦俯着腰,松垮的贴身衣裳从领子垂下来,皮皮虾抬眼便能看到那白皙透粉的胸口,顺着看下去还能瞄到腰线,还有小腹隆起的轮廓。
皮皮虾多看了几眼便感觉不对,紧忙扯回被子,把自己腰往下的地方都盖上了。他心虚地瞄过去,被子根本遮挡不住形状,所幸心安勿梦忙活得太投入,似乎没注意到。
“呃,不知道……反正挺结实的,跟小时候我爹抽我用的草鞭不一样。”皮皮虾抬眼看着心安勿梦的侧脸,伸出手去摸他鬓角的发丝,说道:“但不算太疼。”
“你放屁。”心安勿梦没躲开,任凭他乱摸,“你这皮肉都开花了,还嘴硬呢。这块还没涂药吧?”
“没呢,川文兄去煮药了。”
心安勿梦颔首,起身便要走:“他应该快煮好了,我给你涂药。”
“啊?”皮皮虾瞪圆眼睛:“你真会弄吗?”
“那有什么不会?我也是自小学医术的。”心安勿梦取来孟川文正晾着的药,说道:“现在质疑我,一会有你好受。”
皮皮虾垂着眼,转了一阵抬头说道:“世子,你会的东西真多。”
“现在哄我没用,已经晚了。”心安勿梦拿干净的兔毛刷抹上药膏。
皮皮虾心虚地瞟着胸前,见那刷毛缓缓抹在伤口上。即便感受到心安勿梦已经极力放轻动作,皮皮虾还是疼得倒吸凉气。
心安勿梦瞥他一眼,手里依旧忙活着,轻声问:“还能忍住吗?要不要我加点草乌,能镇痛的。”
皮皮虾摇头说:“能忍,不怎么疼的。”
心安勿梦停顿片刻,翻他一个白眼,“你这嘴硬得能开核桃。”
心安勿梦起身出门,去偏房重新加了止疼药回来。他坐回床边,摆弄着刷毛,说:“你跟我讲点别的,分分心,别想着伤口疼的事。”
皮皮虾想了想:“我想问个问题。”
心安勿梦手里忙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皮皮虾清清嗓子,问道:“世子,你这辈子是不是只给我涂过药啊?”
话音刚落,心安勿梦手握着的刷毛一抖,疼得皮皮虾“哎哟”一声。
“哎呀,我就随便问问。”皮皮虾疼劲还没过,却高兴得像碰到喜事似的:“你别紧张嘛。”
“我哪紧张了。”心安勿梦头也不抬,皮皮虾却眼瞅着他侧脸开始泛红,支支吾吾地说:“那肯定不止你一个啊。”
皮皮虾接着问:“那还有谁?”
“多的是。”心安勿梦担心自己分神再弄疼他,收刷换药时才开口说道:“学医光读书没用,必须见病人。我儿时跟孟川文随师父一块学的,那时候他每日跟师父在医馆里当差,我下学时有空便搭把手。我换常服去,基本不会被病人认出来。”
“那种是为了长进手艺,不算的。”皮皮虾指指自己,说道:“我是说,我这种。”
心安勿梦停下手,笑道:“你这种是哪种啊。”
皮皮虾一时语塞。
“你也是我练手的。”心安勿梦俯身回来,瞥他一眼。“别乱动,我要涂药了。”
皮皮虾撇撇嘴。
过了一阵,他又说:“世子,我还想问个问题。”
心安勿梦直觉认为他依旧没安好心。
“世子,你既然懂医术的话…”皮皮虾顿了顿,“那为何你刚有身孕的时候就是不肯承认?”
心安勿梦差点没拿住刷毛扣他嘴里。他抿了抿嘴,随意地答:“我又没学过孕育那些东西,不懂当然看不出来。”
“我不信,你不可能没学过。”皮皮虾即刻反驳道,“世子儿时忙里偷闲学医术,不就是为了留一后手,不容易被贴身大夫蒙蔽。世子是单传,以后生子传代是必然,不可能不提前熟知这些。”
心安勿梦上着药,没有说话。
“世子。”皮皮虾拖着长音,“你理理我呗。”
“明知故问,我就不告诉你。”心安勿梦上完了药,收起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