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皮皮虾从京城的院子赶回驿站,比之前快了许多。他觉没睡足,用手肘拄着腮直打盹。今晚还要去见平充王给他找的师父,可不能犯困。
正半睡半醒时,眼前递过来一杯茶。他一抬头,朱和正叉着腰瞅着他乐。
“昨晚上哪撒野去了,困成这样。”朱和咧嘴直笑,调侃道。
“嘁,少打趣我。”皮皮虾瞥了他一眼,调子还是迷糊的:“啥事啊。”
“哎,小事相求。”朱和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凑过去弯腰说:“今日我娘寿辰,想早点回去跟他们吃饭。”
皮皮虾颔首道:“然后你找人换班了?”
“没。”朱和心虚地笑,“今晚没有大商贾过关,当差的一点油水都捞不到,谁都不爱跟我换。你刚换过半个多月的班,我也不为难你。这样,我偷摸地提前一个时辰走,今晚应该没什么人细查,您就当不知道行不行?”
“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可能还真不知道。”皮皮虾笑道,摆摆手:“行,去吧。”
“好嘞,谢您开恩!”朱和搭上他肩膀,给他揉肩:“怪不得他们都说您人善心肠好,体恤我们。”
皮皮虾干乐了两声,把茶喝了。朱和又给他换了个位置捏肩,手刚搭上去,便听见外头一阵嘈杂。
朱和正愁找不到活干,撒腿就往外跑:“您候着不用动,我去看看!”
皮皮虾看着他的背影,随手晃了晃杯子。过了有一阵,只见朱和一扑通从门口跌进来,面色慌张,全然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不好了!来人了……”
皮皮虾警觉地站起来,即刻便要往外走:“什么人?运糖车给咱们的日子也不是今天啊。”
驿站的知情人怕说习惯了会走嘴,统一叫法就管私盐叫糖。
“是,运糖的不是今天……”朱和惊魂未定,嘴急得恨不得一口吐百个字:“是上头来人查了!关口的卫兵拦不住,因为人家手里真有圣旨。说是有奏疏首告我们这里藏匿私物,进来就要直奔库房去……”
皮皮虾脸色惨白,后头几乎听不见朱和说话了。他呆愣在原地,急得朱和抱着他直摇晃:“您说话啊,现在咋办?这饭我不吃了……”
皮皮虾感觉心脏在嗓子眼狂跳,牙关发抖地问:“咱们库房里有多少斤盐来着?”
朱和一看这人是真要吓傻了,直纠正:“是糖,糖!四千斤……”
皮皮虾又问:“来者问清了吗?”
“新换没多久的巡按御史,元二爷的人……”
皮皮虾心叫完了。
“快,快……”皮皮虾腿都快不听使唤了,走得晃晃悠悠,“快去仓库!”
“去仓库也没用啊!那么多,往哪藏?”
“那也得去!”皮皮虾不要命地跑,“不去难道等死吗?”
朱和离门近,撒腿就跑,跑在他前面。皮皮虾临走前饮尽了最后一口茶,视线转过来,目光停留在了门口那盏火苗摇曳的烛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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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夜,猩红却染了小半边天。
周遭喧闹声四起,却还是能清楚地听见木架燃烧的劈啪作响声。看门的卫兵也赶了过来,取了缸,从不远处的河里一桶桶地打水。
皮皮虾接了身边不知谁的手递过来的缸,往前几步泼进去。黑烟卷成筒地往外冒,皮皮虾咳了两声,紧接着招呼:“还不够,继续打水!”
空了手的人一窝蜂地往河边跑。皮皮虾抹了把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火光熏得他眼珠子疼。
他捧了一只缸站在门口,望着前方。
库房是粗木搭的,一遇上火便蔓延得飞快。库房里头烧成什么样并不好知晓,因为外架已经率先连着烧起来,挡住视线,甚至堵住了房门。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世子来。但也仅仅是片刻。下一秒,他便盯准了火苗稀疏的侧门,拎着缸就往里跑。
背后起声惊呼:“总管大人!”
皮皮虾身上揣着只打湿透了的破布,捂着鼻子也耐不住咳嗽不止。黑烟熏得他头晕眼花,整个人全靠着活命的动力支撑他身体前行。
他怕火,怕疼,怕再也见不着世子。可他知道,哪怕烧死在里面也比坐以待毙强。
只要能动到盐堆就有活的机会,但如果放任盐堆留在这里就是必死无疑。
冒死也是为了活!
房里烧得七零八落,他躲闪着往记忆里盐堆的地方走,却只看见熊熊火焰。他心里顿时大喜,只是还不放心,又凑近几步去看,这回是真真切切看见了露半截的烧枯了的麻袋子。
好像还有个人影。
那人影离火堆有块距离,身上没火苗,却是一动不动地窝在地上。皮皮虾扔了缸便要准备冲过去,又后知后觉地把破布伸进水缸打湿,拎着它前行。
随着向前,他渐渐觉得那身影眼熟。
是朱和!
他半跪着窝在墙边,垂着头,身后倚了只水缸,里头是空的。
外头喊自己的声音此起彼伏,皮皮虾隔着木头烧焦声都能听见。他抱起朱和,从最近的路向侧门走去。
门口准备冲进来搭救的义士连忙给人从皮皮虾怀里接了过来,探了探脉,立刻高喊:“有没有懂医的!人还活着!”
话音落下,人群里钻出两三个人直奔而来。远处的嘈杂并未平息,只是和方才不一样,隐约听人吵着说救火的禁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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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充王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和夜半来敲门的慌张门侍四目相对。
“教书师父那边也来消息,说小公子今晚确实没去他的院子,”小侍福了福身,说:“也未事先告假。”
平充王思量片刻,问:“如今已确定下来的都有什么情况?”
“小公子和另一个值守的受了点伤,所幸没出人命,现下已寻到了太医诊治。”小侍说道,“赶来救火的禁军已将火扑灭,说是……仓库里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平充王问:“那元二的人呢?”
“就地巡查火灾一事。”线人说道,“巡查过后,应该会将今日值守的带走,包括公子在内。”
“事发太急,他确实别无选择,只能将大事化小。”平充王叹了口气,“这元汝还能不能行了?下旨查抄的事情,事先竟然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也许是元谏和皇帝商量好了,玩一手出其不意。”王妃躺在被窝里没起来,说道:“如今元汝和太后合作,元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他这回找到了元汝的把柄,将总管和值守拉下去几个换上元谏的人,元汝对京城盐事的控制就会变弱。”
“难啊。”平充王一摊手,“啥都烧没了,查无对证。火事给了禁军插手的机会,元汝会安排他们收拾干净的,元二的人连块盐粒都不会看见。”
“是了。”线人颔首说道,“不但没闹出人命,听说今日还没有大商贾的车过关,仓库里估计也没多少别的东西。既没损人,也没伤几分财力,总管还因救火负伤,留给元二爷借题发挥的机会真是不太多。”
“找三法司的心腹帮忙打点一下,”王妃说,“应该就无大碍了。”
“用不上吧。”平充王扭过头看他,说:“小弟冒死替主子摆平这么大的事,主子若不拼命保人,岂不是寒了其他小弟的心。再说元汝最要面子,若是这一筹败了,面对手下人时脸面往哪搁?”
“小公子是你儿子的宝贝,说什么也不能全放手给元汝管。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儿子要找你算账。”王妃白了他一眼,说:“再说了,你以为你不打点,他就不会打点了?”
“哎,你说这个我才想起来。”平充王一合掌,问那线人:“世子不知道这事吧?”
线人的表情有点难看,嘴角抖了几下才说:“世子……比您知道的还早。小人有的消息正是从世子那边得来的。”
平充王听见王妃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