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吴开科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雨水顺着伞沿流成水帘,他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与这泥泞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还真是厉害呢。”吴开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每个人耳中,“吴增,嗯?”
最后几个两个字,他咬得很轻,但锤在陈今的耳膜上却宛若雷鸣。
他难道知道吴增的身份?
铁铲的动作没有停下,硬生生的在吴老头的颈部开出一个碗口大的创面,创面出白色的菌丝翻滚涌动,吴老头阴郁的头颅应声落地。
吴增丝毫没有理会吴开科的挑衅,只是自顾自的从吴老头上衣兜上翻找着什么。
阿东叔缩在廊檐下,头顶着一个兜里,浑身僵直,听到吴开科的话,他下意识地看向吴增,又看看陈今,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吴开科的目光在吴增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没有给吴增任何回应或质问的机会,目光转向陈今,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陈今同学,你的这位‘同伴’,可真是了不得呀,这么多个世界都能让你跟上来……”
末尾的话语是对着陈今讲的,但这番语气出口,在点的分明是吴增。
吴增的身份在陈今的脑海里一直像个带了黑点的小水珠,多半皆已明了,但唯独这块黑色的小点却让人看不透,陈今也不知这种不确定感从何而来,纵使现在与吴增的关系更进一步,但两人间好像仍旧有一张薄如蝉翼的隔膜。
陈今不动神色的瞥了一眼吴增,对方表情自若,只手从吴老头胸口掏出一个小土块,上面沾着吴老头的血液,边境特有的红色泥土显得有些发黑,像一只即将展翅的甲壳虫,随即扔到地上一脚踏碎。
“能离开便好,其他又有什么关系?!”陈今向前走了一步,直面吴开科。
“不知道是说你愚蠢还是恋爱脑好呢?不过你还真是大度呢......”吴开科挑了挑眉,笑容愈发诡异,目光重新落回吴增身上,“要是有人想取我而代之,我可不会这么……”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欣赏着吴增不经意间紧绷的嘴角。
“嘭”的一声,吴增手头的铁铲朝着吴开科飞了过去,吴开科不慌不忙的往左边一个侧身,躲开了袭来的飞铲,不过雨伞却被击落在地,雨水淋头而下。
吴老头在的残躯在泥水中挣扎扭动,早已落地的脑袋在地面上翻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个浅浅的小坑里,积累的污水挡住了他半边的眼睛,只留一边眼神空洞的盯着吴开科。
吴开科视线没有移动半分,惨死的吴老头似是与他毫不相干。雨水顺着他的金边眼镜滑下,他取下眼镜缓缓地擦了擦,嘴边的笑容慢慢隐退了下去,“我倒也没有那么好说话。”
话音刚落,吴开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门边冲来,整个人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取而代之?这是什么意思?陈今的思绪还未能从吴开科的话语中走出,对方便已一拳将吴增打到在地,紧接着一个肘击落在吴增的背上,动作之快叫人来不及反应。
吴增应声落地,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雨水和泥土沾满了他姣好的脸庞,狼狈至极,下一秒一只黑色的皮鞋重重的踩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陈今见过吴增最狼狈的模样。
阿东叔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引来杀身之祸,他看向吴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吴增!”来不及多想,陈今向两人的方向扑去。
“哎,我说了你能动吗?”吴开科举起铁铲制止住了冲来的陈今。
“小心!”白老大把白老二往门后压了压,示意他躲好,自己则是眉头紧锁的探出脑袋来找寻白老三的下落。
老三这会突然不知跑去了何处,结果刚一冒头,白老大就看到陈今贸然行动,饶是躲在门后,也不住的喊了一声。
吴增这番可恶的人都被压制成这样,那陈今又怎么可能占得了上风呢?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杀死在场的任何一人。陈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心里莫名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冷汗从额间冒出,混着雨水滑落脸颊。陈今的目光死死锁在吴增的倒地的身影上,看着对方因疼痛而不住蜷缩发抖的身体。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今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吴开科在吴增的脸上来回碾了碾皮鞋,吴增俊秀的脸庞满是血痕,纯粹只是侮辱人罢了。
“陈今小同学,你不觉得,小吴同学有点太了解你了吗?”
陈今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毕竟,他可是小时候的你呢~”吴开科又丢出一颗重磅炸弹。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亮光瞬间照亮了白家狼藉的院落。雨水冷冽,冲刷着地上的血污和泥泞,却洗不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腥腐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吴开科的话如同地雷般在脑海炸开,陈今瞳孔不停地颤抖,他不想怀疑吴增,但两人的经历经历轮番出现,从最开始的小名,到两人莫名相同的饮食爱好,再到小时候的回忆,以及为什么每次闯边界的是吴增但被茧禁固的确实自己......
陈今不由地往地上看去企图寻找个否定的答案,但此刻的吴增躺在地上,双眼却慢慢闭了起来,了无了声息一般。
他默认了。
吴增的鲜血染红了衣裳,刺目惊心。梅子箐中悍然无畏、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还历历在目,怎么这会竟无了声响?陈今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今的心上,陈今用指甲大力的掐了掐自己手心,他要强迫自己冷静,但大脑却不受控制的飞速运转。吴开科的话能信吗?他与吴增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吴增……他接近自己,真的另有所图?
纷乱的念头如同乱麻,缠绕着陈今的思绪。腹部的茧化物此刻竟也想来掺和一脚,腹部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痛得陈今几乎弯下腰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小腹,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原来早已柔软的小腹再次变得发硬,带着不祥的热度。
容不得人多反应,吴开科把吴增的衣服扯开,抬手在他精瘦的脊背上划了一刀。随着血液流过,他身上逐渐布满了血咒一般密密麻麻的红字,定睛一看——全是陈今的名字。
“用别人的血在自己身上写别人的名字,世界破除的同时便能带着这个人一起走。很多小喽啰便是靠着这个法子在无限世界里存活的。”吴开科声音顿了顿,眼神不经意间向后朝阿东叔瞥了一眼。
阿东叔吓得一个机灵,忙不慌的往桌子后面躲去。白老大拉着弟弟躲在门后,双手捂在嘴上,大气也不敢出。
“那如果血、名字、身体都属于同一个人呢?就变成了用自己的血在自己身上写自己的名字,那不管你和陈今谁出去,你们两个都能出去。”吴开科移开脚,抓着吴增的头发把他提溜起来,平日里一打十的吴增此刻却像个破碎的娃娃。吴开科抓住吴增的下巴狠狠地捏了下去,骨头碎裂声音响起,刺耳又骇人,“破了三个世界就能实现愿望,陈今的愿望或许是离开,而你的愿望自然是取代......“
只要陈今许愿离开,两人便能一起走,但同一个世界不可能有两个陈今,吴增只能选择取代。
吴增眼睛陡然睁大,嘴巴无力的张了张,口水和鲜血混杂着淅淅沥沥的淌出,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下巴被卸了,双手也无力的下垂。
吴增败了。
陈今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吴增败落受伤的模样让人感觉心里酸酸的,胸口仿佛被大石块压着般沉闷,石块边缘锋利的凸起扎得人肝疼。
这是在心疼自己吗?陈今突然觉得有好笑,一股气血涌上心头,胸口猛烈地抽空了几下,一口鲜血喷出,随即停不下来的大笑起来。
吴开科脸上的得意终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缓缓松开手,吴增跌落在地。
吴开科向陈今伸出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引诱:
“我带你出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神木然的陈今,最终定格在吴增脸上,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补充道:“我可以帮你把吴增的记忆抹去,只要你跟我走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你都能当作不曾存在。”
“你何来的自信让我出去?”陈今抬起脑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一字一顿的问到。
吴开科微微扬起下巴,眼镜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晕影,他的嘴角只露出一个冰冷而笃定的笑容。
“毕竟——这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