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菌的生长习性如何?在林中是否有具体位置?如若没头绪的乱找,我只怕是浪费时间。”陈今从白老三手里接过这绿色的药丸,手腹摩挲着药丸表面凹凸的纹路,那是手工制品特有的粗糙。离得越近,那股子奇异的草香味就越加明显了。
菟丝子,莫不是跟之前的草瘾有些关系。
看出陈今略显迟疑的表情,白老三触电般躲回阿白身后,攥着衣角把头埋在兄长的腰间,语气有些闷闷的回答道:“每个月最多两颗,多了就上瘾了。他中毒不深,一颗就够。”
陈今心头一凛,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多耽搁,陈今抬高吴增的下巴,指尖顶着药丸塞进齿关,冰凉的唇瓣无意识间擦过指尖,只留下了柔软眷恋般的轻吻。
“但凡是梅子树下,都有长出朵菌的可能,其他再无特殊。”阿白赞赏似的拍了拍白老三的脑袋,白老三却把头埋得更深了,“梅子箐中枝叶繁茂,落叶易积腐,凡腐旺菌,你只管往最深处扒寻就好。”
“明日等我们回来,定再次上门道谢。”前往梅子箐一事,现在刻不容缓。
陈今背起吴增时,廖叔将手电塞进他掌心。
“多谢。”
出门后,白老二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离去的二人,回头悠悠的朝阿白说了一句,“他们长得真像。”
梅子箐中漆黑一片,陈今握紧手电筒扫过密林,光路像一把利剑般把黑夜劈开。走在路上,路面的落叶在脚底碾压下发出细碎声响,惊动了腐殖层下休憩的毛虫。空气里浮着一层鲜甜的气息,仿佛置身于一锅新鲜的菌汤中。
陈今把手电举高,梅子树上枝叶繁茂,全然把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
“辛苦小今同学了~”下一秒,吴增从背后伸出手拿过手电,紧接着翻身稳稳落到地面,他单臂揽住陈今的腰往上一提,陈今双脚遍离了地。
这力气和动作全然不似刚才的病弱无力,这药效立竿见影的可怕,这人该不是装的吧?
“发什么疯?”陈今弯起膝盖踢向对方小腿,动作却在中途陡然凝滞,吴增的手轻轻的扣住了他的脚腕,紧接着温柔但不容抗拒声音传来,“别动。”
两人的距离随之贴近,吴增冰冷的躯体一点点的汲取着陈今身上的温度。
下一秒,地面传来急促的“嘶嘶”声,闪电般的黑影枯叶堆中窜起,吴增挟着劲风踩下,一条细长的蛇便在他的鞋底爆裂,血肉四散溅起。
待动响停歇,吴增才把陈今放回了地上,手电往下一探,一条头部早已血肉模糊的紫色细蛇惨死在了地上。
“这颜色应该有毒吧?”吴增把鞋底在旁边的树上刮了刮,粘黏的血肉被蹭掉了大半。
紫蛇爬过的地方,枯叶被拱掉了不少,“这是不是没开伞的菇?”
陈今眼尖,他俯身拨开稀烂的蛇身,角落的腐殖层内赫然是朵还未绽放的蘑菇,此刻伞帽紧紧的帖在菌杆上,将开未开的模样,“就在这儿等他开伞。”
吴增蹲坐到了菌菇旁。
陈今点开手机,深夜四点过半,一夜的奔波和慌乱让他身心俱疲,此刻突然稍事松懈下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陷入了沉眠。
早上7时,晨光熹微,陈今被早晨骤降的气温惊醒,睁眼却发现自己被吴增圈在了怀里。陈今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早晨的降霜润湿了衣裳,二人相贴处寒津津的触感竟比浸泡水中还要冷上三分,吴增着实没法给到他过多的温暖。
“醒了?”头顶传来吴增带笑的鼻音,激起了陈今一身的寒颤。
短短的两小时间,陈今做了两个冗长又截然相反的梦,梦境里的情节不停的在脑海中回放。
先是月色朦胧的黑夜,勐勒村的水库泛起粼粼波光,下面是成千上万长了人头的食人鱼,牌馆的阿青控了吴增,两人相拥着一步步走向水库,人头沃鱼蜂拥而上,人的牙齿在二人的脖颈处刮擦着,几乎是瞬间,沃鱼就把二人咬得血肉模糊。
还容不得陈今作出任何反应,画面边转场到了小时候,陈今正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地面上东倒西歪的摆放了成片的玩具,爸爸妈妈则在一旁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画面温馨而美好,却唯独少了那个浑身冰凉但却总是调笑着的吴增,幸福但心里空了一块。
两个梦境循环交替,陈今只觉得自己打了一场恶战,从梦里真正醒来的瞬间,他分不清是吴增的离去让人痛苦,还是吴增的从未存在让人无法接受。
回归当下,他只知道吴增不能有事。
陈今久久没有回话,吴增不住开口道:“在想什么?”
“我去见阿青。”陈今看了看时间,单膝跪到树边,在泥地里左右各挖了两下,朵菌便露了更多出来。
昨夜里发现的朵菌伞帽已向四周散开,仿佛舞会上舒展的裙摆,边缘处凝了一些微小的水珠,此刻正泛着半透明光泽,陈今背对着吴增,声音微颤道,“沿着这块地方下挖就能完整取出,用完伞帽就到梅子箐进口处找我。”
到点阿青见不到人,她若是直接控了吴增,那这一夜的奔波不就白费了吗?
身后的脚步声靠近,陈今还未来得及回头,吴增陡然抓住陈今的手腕,肌肤相接处所有的热量都被吴增吸走。“就在那边等我,哪儿都别去。”
猝不及防的力道扯得陈今一个趔趄,抬眼只瞧见对面之人脸色惨白,仿佛是已死之人才会有的尸气。
陈今猛的挣开吴增的手,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又不是你。”
吴增勾起嘴角,大声的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句,“那是我的不对。”
话音刚落,陈今已深入梅子林中,不见了踪影。吴增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紫蛇的尸体,抬脚踩过那朵即将绽放的朵菌,初生的菌菇瞬间四散凋零,紫色的浆液瞬间爆开,孢子也随之喷涌。
溅起的孢子飘落至吴增身上时,诡异红光自吴增颈脉游走全身,无数"陈今"二字从皮肤深处透出,像是被人刻下的毒咒,在每一寸皮肤间流转不休,咬得人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梅子林间传来鸟群振翅的动响,吴增仰头望向逐渐散去的晨雾,瞳孔深处晦暗不明,“我也不需要对。”
随后,吴增便朝着陈今离去的方向大步走去。
晨雾在林间浮沉,将梅子箐入口被笼成了青灰色。一块残破的木牌血挂在铁网上——“禁入”。花头蛛蜷缩在铁网的角落,八条细足沾满凝结的露水。
陈今四处观察着情况,裤兜的东西却突然自己掉了出来,捡起一看——是上一个世界留下的鳄龟壳。陈今把东西攥在手心,光滑的边缘摩挲着手心,竟让他莫名有些心安。
“来了?”阿青换了一套青色的连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曲线,“他人呢?”
“路上了。”陈今沉声道。
阿青身材高挑,穿了个普通的平底鞋也显得气质出众。她抬手将鬓发别到耳后,脖颈处露出并排的几块紫色圆形凸起,“看到这个了吗?他身上带的是我朵菌母蛊,再等半个小时,你连给他收尸的机会都不可能有了。”
陈今神色一凛,不知她的言辞可信几分。
阿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到:“你们不会以为,梅子箐里随便一株朵菌都能解了我下的毒吧?”阿青的声音娇俏,和清晨的日光一样可人,只是道出的话却让人开心不起来。
陈今紧盯着她的动作,“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本来他应当自己来的,眼下如果你想救他,那只能同我前去。”阿青顿了顿,顺着自己的翡翠耳坠说道:“当然,你也可以不信,于我而言,没损失。”
一个蚊子突然撞上花头蛛布下的蛛网,瞬间动弹不得。
陈今把鳄龟壳放回口袋里,嘴里只吐出一个字,“去。”
“?”,吴增把被五花大绑的李姐扔到地上,落地声震耳欲聋,李姐嘴里被塞了布团,眼下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呜鸣声。
吴增用沾满泥浆的小刀挑开李姐的袖口,露出小臂上全是烟头烫伤的烙印——那是被人虐待的痕记。
“当年你被人卖到沙国经历的一切,现在都要转头降至勐勒村村人吗?”吴增用刀掏出她嘴里的布团,等着她开口说些什么。
这女人最硬得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
吴增用刀尖戳进女人颈间,一字一顿的问道:“给阿青当瞭望哨很愉快?”
“没.....没有。”李姐眼里满是恐惧,她咬着牙疯狂摇头。
“啊!”吴增可没那么多耐心,他用刀猛的插进李姐的大腿处,撕心裂肺的嚎叫瞬间响起。
“没有你的消息,阿青哪能知道那么多无能老男的习性呢?”
“没有你的游说,村里人哪能那么轻易放人出去打工呢?”
“没有你的指引,勐勒村和沙国的人口贩卖路线又怎么能通畅起来呢?毕竟你也许是唯一一个知晓路线的人了吧?”吴增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当年被昌林人发现的那些残肢,就是当初被你引到了雷上的牙婆(人贩子)吧?”
每多一句,刀又深了一分,李姐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张着嘴大口喘息。
半晌,李姐瘫倒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哗啦啦。”吴增把从村办拿的档案倒了出来,里面一张张一页页都是李姐的记录。
“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吴增把刀拔了出来,在李姐的脸上拍了拍,“你说你家老张是被阿青骗了后才消失的,但他明明就是在那之前就不见了,你说他到底是被谁给弄没了的?”
“你总说昌林诅咒,于你而言确实是个诅咒,他们的族志里分明有记载,当年发现残肢时,身边还有一名幼女,不懂说话。你说,那是不是你呢?”
一阵风吹来,所有的档案四散飘去,李姐侧躺在地上,眼神涣散,“你想要我干什么?”
“现在带我去雷区,不然就留着你也没用了。”吴增一把把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越进林深处,雾越浓。
阿青的笑声从前方幽幽荡来:“陈同学你可得跟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