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东叔的消失,整个世界再次开始剧烈震颤,动静很大,房顶上的细小沙砾灰尘窸窸窣窣的往下掉,陈今不得不扶紧桌子才能站稳,眼下并不知晓到底会发生什么。
吴增一步一步的靠近,脚下的地面晃动不止,但他却走得稳稳当当。到了桌子跟前,吴增右臂横过陈今腰际将人整个提起,继而把他揽进了怀里。
摇晃的墙垣在他们头顶剥落,吴增伸手挡住陈今的头部,揽着他蹲进了桌底,所有的落灰、沙砾全都被隔绝在外。
陈今隔着薄衬衫能感受到对方坚实的骨骼,发梢扫过鼻尖,薄荷的清香沁人心脾,陈今竟意外的不觉抵触。
周围满是嘈杂混乱,二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陈今更是被完完整整的圈住,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襁褓包裹的状态,他被睫毛一颤一颤的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震颤愈加明显,吴增突然用额头抵住陈今冒汗的鼻尖,拿了个东西塞进他的口袋,“要是没能一起走,等我来找你。”
下一秒陈今只觉天旋地转,周遭瞬间陷入了虚无,所有的感官都没了作用。不知过了多久,颅内的怪声再次出现,“既来了,便要弄清楚才能走。”
话音刚落,陈今开始急速下坠,脑海里出现了萍姐满口血红咬噬鳄龟的画面。他的身体丝毫不受控制,胸腔像被压上了巨石,呼吸逐渐停滞,不过几十秒,便陷入了极度缺氧的状态,浑身都在不断痉挛。
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附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混有薄荷清香的氧气,痉挛瞬间得到舒缓,手脚也恢复了行动。陈今像是缺水的鱼一般渴求着更多,一个冰凉的手掌托住他后颈,更多冰凉的氧气缓缓渡进口腔,与陈今炙热的呼吸形成诡谲的温度差。
“小今。”
不知过了多久,陈今觉得有人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呼喊着自己的名字,随后一个有力的胳膊用力一托,便把自己从虚无中拉出。
再次醒来,整个世界的晃动终于停下。
陈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紧贴着的胸腔震动出一声轻笑,他这才惊觉自己整个人正蜷在吴增怀里,后背冒出的热气都被吴增冰凉的肌肤给吸走了。
陈今慌忙间用力一挣,几乎是栽倒着滚出去,起身时右膝碾过粗糙的地砖,压出一片血红。
地上的落石已全都消失不见,窗外依旧是勐勒村的街景,唯一不同的便是房屋老旧了不少。
窗外吹来了微风却燥热难当,陈今只觉得脸上热得有些发烫,状似避光般侧头却正对上吴增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不期而遇,陈今慌忙移开走开。
一楼,阿东叔竟然端坐在桌前,此刻正目光呆滞的发愣,脚边是还塞着烟草的水烟筒。
“阿东?”陈今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嗯?”阿东叔木木的转过头来应了一声,老态龙钟的模样,对陈今和吴增间的微妙氛围视若无睹。
“没事。”陈今不自觉的看向吴增,对方摇了摇头,阿东是真的走了。
街上的店铺变了很多,最大的区别是各种小店都有了收款码,看来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不一样的。
只是不知道这次需要破除的是什么呢?
既然现在一切未知,不如干点正事,陈今再次带上了他的函件走往村办,眼下总该有机会前往村东边的尤族聚集区了。
村办的格局跟之前完全不同了,里面配了好几部台式电脑,工作人员也是大换水。
这次和两人对接的工作人员很年轻,也极其热情,见着陈今的公函后,他甚至专门起身,用待客的茶具为二人烧热水泡热茶。
陈今开始以为这人本就是好客热情的,但后来才发现,他搞这番阵仗,不过是为了多和同龄人说会话罢了。
“太好了!”李明明边说笑,几乎是热泪盈眶,他猛的抓陈今捏着公函的双手,本想说点什么,但却被吴增笑眯眯给推了回去了。
这小伙子心理可强大了,也不恼,也不怒,只是一个劲儿的感叹,“我终于看到同龄人了。”
勐勒村在得偏僻,青壮年多数进城打工了。镇里很少会派年轻人到勐勒村驻村,李明明算是头一个。
这小年轻在村里呆了两个月,实在是憋得太久了。
“不过你这个时间不对哈,怎么能笔误这么多,直接多了10年!”李明明指着函件的落款道,笑着朝陈今使眼色,“别人我就不让过了,咱们同龄人......”
原来现在是2015年。
“没注意。”陈今平静的扯了个谎,没回应对方的动作。
吴增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事没事。再喝两口,我马上带你们过去。”李明明明显是个话痨,坐下后一直没停过嘴,他给两人又添了热水,这才起身说道,“我去拿个东西,稍等我一下。”
话是对两人说的,但眼神却只看向了陈今。
人还没走远,吴增便面无表情的起身,随手就把水给扬了,“小心喝了窜一天。”
尤族聚集区里村办不远,田地就在屋边,一望无际的绿野,枝干上挂满了脆生生的长豆子,长势喜人。
远远只见田边坐了一对夫妻,他们头上都绑着绣有民族图案的头巾,此刻两人正拿小杯子在休息喝着水。
“陈姐,廖叔。”李明明兴奋的对着前方的两人挥了挥手,很是熟络的样子。
“明明给?赶忙来,我们啊吃捎午了。”(快来,我们吃下午茶)
“陈姐,廖叔,这是陈今和吴增,今天特地来帮你们一起收豌豆的。”
什么时候答应要帮忙收豌豆了......
“陈姐,廖叔,你们好,我叫陈今。”陈今硬着头皮回应道,他朝两人微微弯腰,显得谦虚又有礼貌,是大人会喜欢的小孩样。
吴增蹲下身捏起一株的豌豆苗,茎叶间缀着的白花蹭过他的虎口:“陈姐,廖叔,您二位神农转世啊!陈今同学,你看看,着豆荚有多饱满!”他拉过陈今,指着前方圆滚滚的豆荚,仰起脸笑道,鼻尖沾染的花粉都成了泼墨山水里的点睛之笔。
陈姐和廖叔明显是老实人,经不起吴增刚见面就这么一顿夸的,两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随便种种闹......你们先来吃点东西嘛”
陈姐说着就从地上的篮筐里掏出两包黄色物体,给吴增和陈今一人递了一个:“团子粑粑,给吃过?”
陈今双手接过,这东西刚才放在筐里保温,现在外皮暖暖的,着实有分量的一大块。
把塑料袋拉开,一股清甜的香气随之跳进鼻腔。轻轻咬开,红色的糖浆流了出来,糖霜在阳光下里闪着细碎的光,热气不断升腾,包裹糖浆的白色麻薯晃晃悠悠,最终被收进了黄色糯米中,层次分明,香甜诱人。
“陈姐,您这手艺不开个店可惜了。”吴增啧舌,这次可不是好听话,这玩意儿是真的好吃。
“赶集日陈姐会到街上卖的,吴增哥想吃到时候再去找她。”李明明连忙接话道,生怕自己落下一个话题点。
东西吃完了,陈姐给几人递了草帽过来,该下地干活了。
“你们以前给有收过豌豆?”廖叔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问道。
“没有。”吴增也摇摇头。
廖叔把手指放到垂下的豆荚上,指着外壳说道:“很简单,你就看这个尖尖处垂下来的长豆包,长得饱满但又不老的这种,直接摘了放筐里就行。”
随后指向一转,“喏,这种表面连筋都有点发白的,你摘它的时候也会有点难摘,它就是老的了。这种呢直接扔地里,可以当肥料。”
好像也不是很难。
吴增挽起袖子,跃跃欲试的下地了,卷起的袖口下延伸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我们试试。”
“辛苦你们了噶,小伙子。”陈姐一边麻利快手的采摘着豆子,一边抬头略带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对二人说道。
“陈姐,您瞧好,这片地今天我们包了。”吴增一扬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田间地头传来和谐的声音。
摘了半个多小时后,陈今弯着的腰传来一阵酸胀,手心也不自觉的冒出汗来,频繁采摘的指尖也变得有些涨痛敏感。陈今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隐约间感受到了腿前有东西硌得慌,伸手往口袋里一摸,鳄龟壳竟然又出现在了身上。
陈今就势把它掏了出来,灰褐色的鳄龟壳被磨得很是光滑,当初摔得四散的裂痕也不见了踪影,此刻在阳光下显得透亮异常。
陈今扶了扶沾泥的眼镜,扶着腰起身活动一下,虫鸣混着燥热的土腥气往耳膜里钻。吴增不知何时突然靠近,轻轻的在陈今的腰上按了一下,陈今瞬间感觉松懈不少。
“累了?”
“还好。”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李明明站得远,扯着嗓子叫喊起来,还专门用手围在嘴边扩音。
“神经病。”吴增是头一次这么抵触一个人,二三十岁的人了,还能这么就没眼力见的。
陈今余光瞥见吴增阴沉了脸色,轻轻朝远处摆了摆手,算是给应付过去了。
“小伙子感情真好!”陈姐看着二人亲亲近近的模样,不住感叹道。
“那可不,陈今是我弟弟。”吴增一把揽住陈今,有些骄傲的四周宣誓道。
陈姐只有一个儿子,她一直觉得独生子太过孤独了,还是要有个伴才好。
“快点干活。”陈今推开他,这人不知何时给自己按了个弟弟的名头,现在还演上瘾了。
“好吧!”吴增的尾音里掺着佯装的委屈,但手却偷偷从田坝旁边的树上捻下几颗苍耳,随即便黏到了陈今的头发上,“真好看!”
陈今不明所以,直到吴增开了手机给他拍了个照。
眼见自己满头苍耳,或大或小,排列有序,倒像是那小女孩的发夹,陈今嘴角扯出个微笑,随后伸手穿过吴增侧腰,在他身旁的豌豆苗上拿了个东西,“伸手。”
吴增乖乖摊开手掌,陈今放了个木棍上来。这下轮到吴增不明所以了。
下一秒,木棍开始扭动,几条纤长的腿从躯干中缓缓展开,一对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那是个竹节虫。
吴增身上瞬间掀起了海浪般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