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远山轮廓在微弱月色下显得狰狞,唯有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将一场诡异的祭祀暴露在三人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和恐慌。
不久前昏迷的村民们已然醒了过来,他们脸上戴着各式各样色彩斑驳的傩戏面具,动作僵硬而整齐,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正围绕着篝火跳着某种古老而狂乱的舞蹈。
他们的步伐沉重,踏起尘土,口中发出不成调的沙哑的嘶吼,全然不似平日的淳朴模样,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手中原本用于祭祀的木质器具耙、叉、棍棒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挥向被围在中央的三个外人。
裴琅川身形如电,桃木剑并未出鞘,仅以剑鞘格挡劈扫而来的攻击。
他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格挡闪避都轻巧地推开冲来的村民,都精准地控制在只令对方失去平衡而不受伤的力度。剑鞘与木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眉头紧锁,冷峻的目光不断扫视全场,将试图从侧面后方靠近徐念锦的村民拦下。
“退后!别过来!”他低喝一声,用巧劲将一个冲向徐念锦的壮硕村民推开数步。
徐念锦紧跟在他身侧,手中紧攥着几张符箓,她没有裴琅川那般高超的身手,只能凭借灵巧躲闪,偶尔看准时机,将一张张守心符或定身符拍在冲得太近的村民后心或肩头。符箓微光一闪,中招的村民动作会有一瞬间的迟滞,虽不足以完全定住,却也大大缓解了裴琅川的压力。
“他们力气好大,眼神也不对,像是完全看不见我们。”徐念锦气息微喘,躲开一根挥来的木棍,顺势将一张符纸贴在那人手臂上。
“是被傩面中的妖灵操控了心神。”
闻烬秋的声音传来,他并未参与直接的格挡,而是游走在战圈稍外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村民脸上的面具,最终定格在篝火旁一个被高高架起显得格外古老狰狞的傩面上。
那面具色彩剥落,木质暗沉,双眼空洞处却隐隐泛着不祥的红光,一股狂暴而混乱的妖气正从中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连接着每一个村民。
“根源是那边的主祭面具!”闻烬秋高声道,“但不能直接攻击!信仰所聚之灵,强行打杀恐伤及村民神魂,更会彻底激怒它,后果难料!”
“那怎么办?难道一直这样耗着?”裴琅川反手用剑鞘架开三把同时砸下的农具,手臂微微一沉,村民不知疼痛,不畏击打,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久守必失。
闻烬秋避开两个村民的扑击,语速加快,却依旧沉稳:“傩舞本为驱邪逐疫酬神纳吉,此妖灵应是依附面具日久,受香火信仰而滋生,如今暴走,若非祭祀仪式出了重大纰漏,便是受了外界强烈刺激或污染,需以正确的傩舞仪式引导安抚,使其归于平静,方能无害化解!”
“跳舞?”徐念锦讶然,差点被一个村民抓住衣袖,幸好裴琅川及时拉了她一把。
“是完成这场被中断或扭曲的祭祀!”闻烬秋纠正道,目光再次投向那主祭面具,“我略通古傩仪轨,裴道友,请务必护住我和徐姑娘,为我争取时间!徐姑娘,你心思纯净,或许能感应到仪轨所需的节奏或心意,从旁助我!”
“好!”裴琅川毫不犹豫应下,剑势一凝,将防护圈收得更紧,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所有狂乱的攻击尽数拦下。
闻烬秋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晦涩的音节,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和力量,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这村庄的历史产生了共鸣。
他脚下步伐也开始变化,不再是躲避,而是踏出一种沉稳而奇异的步调,时而沉重如磐石,时而轻灵如飞鸟,围绕着篝火和那主祭面具开始移动。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甚至被村民的攻击打断数次,全靠裴琅川及时化解。但随着吟诵的持续,他的步伐越来越流畅,周身仿佛笼罩上一层淡薄而庄严的气息。那狂乱的妖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统仪轨触动,产生了一丝波动。
徐念锦紧盯着闻烬秋的动作,努力理解着他所说的节奏和心意,她听不懂那些音节,却能模糊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祈愿,是对平安的渴望,对丰收的期盼,对邪祟的驱逐,是对神灵的敬畏好一种最为纯粹和古老的愿望。
她福至心灵,不再试图用符箓去定住村民,而是掏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和朱砂笔,凭借那一闪而过的感应,飞快地画下几个扭曲却蕴含着宁静力量的符文。她将画好的符箓并非拍向村民,而是看准时机,一一射向篝火周围的地面。
符纸触地,并未燃烧,而是微微没入土中,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这些光晕恰好与闻烬秋的步调吟诵的节奏隐隐相合,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
变化开始发生。
那些狂舞的村民,动作似乎不再那么毫无章法,他们的嘶吼声中,偶尔夹杂进了一两个模糊的原本祭祀中应有的音节,虽然很快又被狂乱淹没,却是一个好的迹象。
主祭面具上的红光剧烈地闪烁起来,显示出妖灵的挣扎和困惑,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召唤,某种它本该熟悉却又因暴走而遗忘的东西。
裴琅川压力骤增,妖灵的挣扎使得它对村民的操控变得更加剧烈,攻势愈发疯狂。
他额角渗出细汗,桃木剑鞘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重的闷响,他的目光始终冷静。
“呃!”一声闷哼,一个村民不顾一切地冲撞,裴琅川为了护住正全神贯注踏出关键步法的闻烬秋,肩头硬生生挨了一记木棍重击。他身形一晃,却半步未退,反手用剑鞘末端点中那村民的穴道,使其软倒在地。
“小裴!”徐念锦惊呼。
“无碍!专注你们的事!”裴琅川声音冷硬,甚至没有回头,继续应对着接下来的攻击。
徐念一咬牙,再次沉浸到那种感应中。
她回忆起古籍中记载的关于礼、乐、祭的片段,虽然一知半解,但那份对天地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却是相通的。
她放空思绪,不再试图去理解,而是去感受,她手中的朱砂笔更快了,画出的符文也越来越流畅,带着一种稚拙却真诚的力量,不断加固着那无形的安抚场域。
闻烬秋的吟诵声陡然拔高,变得苍凉而肃穆,他踏出最后一步,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遥遥指向那主祭面具,声音如同洪钟:“礼成——!安魂——!归位——!”
嗡!
仿佛有一声无声的震响传开。
所有村民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们眼中的浑浊红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疲惫。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地,村民们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再次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沉睡,手中的木器哐当落地。
篝火依旧燃烧,却不再显得诡异,恢复了温暖和光明。
那主祭面具上的红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那股狂暴的妖气如潮水般退去,消散在夜风中,面具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古旧,却透出一种沉淀后的宁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疲惫沉睡。
夜空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三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裴琅川缓缓放下桃木剑,揉了揉发麻的肩臂,看向一地昏睡的村民,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眼神已缓和不少。
徐念锦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自己画了一地的符箓,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画的对不对,就是感觉……应该那样画。”
闻烬秋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仪式耗费了他大量心神,他走到主祭面具前,仔细观察了片刻,才转身对二人露出一个温和却疲惫的笑容:
“徐姑娘做得很好,若非你的符箓增强了仪轨的意,单凭我的形,恐怕难以如此顺利平息这场骚乱裴道友,多谢护持。”
裴琅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徐念锦,确认她毫发无损,才看向那些村民:“他们何时会醒?”
“天明自会苏醒,只会当做一场大梦,稍后疲倦几日便无大碍了。”
闻烬秋解释道,随即神色又凝重起来,“但这妖灵暴走绝非偶然,其力量中掺杂着一丝熟悉的污秽感,与之前遗迹入口处感受到的类似。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刺激甚至污染这些依托信仰和执念存在的灵体,加剧它们的狂乱。”
徐念锦蹲下身,查看一个村民的情况,闻言抬头,眼中带着担忧:“又是那个幕后黑手?他连这么偏远的村落都不放过?”
裴琅川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目光锐利地扫向村落之外的漆黑山野,仿佛要穿透夜幕,看清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
“线索再次指向了灵脉。”他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我们必须更快了。”
篝火跳跃,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