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黛闻声转头,但见长脸捂着眼睛痛苦嚎叫。
站在他身侧的胖子一脚踹翻姚冠杨,随即膝盖顶着他脖颈,死死压住,“扔的什么东西?”
原来姚冠杨虽手腕被缚,掌中一直捏着两粒圆石,刚才趁金兵不注意,手肘用力,将石头丢向离他最近的长脸。
此时他人被踢倒在地,只哼一声,并不答话。
胖子抓住姚冠杨的后脑勺往地上狠狠一掼,“找死!”
长脸呻吟不断,矮个子再次点亮火折子往地上一照,看到了掉落的两粒圆石,“行了,别他妈乱叫了,就两颗小石子儿,整得跟中箭似的。”
长脸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姚冠杨身边重重踢了一脚,骂道:“王八蛋手劲儿忒大!”
姚冠杨闷哼一声,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双手被绑,又被胖子压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咬牙道:“为军者不冲在前线,却在此欺侮平民百姓,你们才是缩头乌龟!”
吴黛听了心里直摇头,真是书生意气,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却以卵击石,还不忘逞口舌之快,这是嫌命长么。
“兔崽子!”长脸气得狠甩一个巴掌,挥拳大喊,“打死你!”
“唉——” 矮个子忙拉住他,“别在外面胡来。”
长脸道:“荒郊野岭的怕什么,完了随便往坟包一扔,谁会发现。”
矮个子啧一声道:“老大还等着我们抓小妞回去享受呢,你又杀人又埋尸的要搞到什么时候,回头败了老大的兴致就等着被宰吧。”
长脸闻言哆嗦了一下,慢慢放下举起的拳头。
姚冠杨却挑衅道:“啰嗦什么,有种现在就动手,我一定化作厉鬼来找你们,哈哈哈!”
吴黛和小菱面面相觑,都想这花匠脑子准有病,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寻死的。
果然,话音未落,长脸重新抬臂,砰砰三拳直打面门。力量之大似乎隐隐有头骨碎裂之声,姚冠杨直挺挺地倒下去。
“啊!” 小菱忍不住尖叫。
吴黛一颗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你!” 矮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长脸满不在乎:“这孙子嘴太臭!”
胖子伸手探了探姚冠杨脉息,道:“烈哥,还有气儿呢,咋整?”
矮个子不耐烦道:“谁打的谁拖回去!”
见长脸不动弹,矮个子又吼道:“等着他醒来找人把我们一锅端啊。”
长脸心底一个激灵,遂不甘不愿地蹲下把人负在背上,嘟囔道:“当初不是说脱离了军营,入了南境,想干什么干什么嘛,怎么还前怕狼后怕虎的。”
原来是金国逃兵,怪不得如此谨慎,吴黛暗忖。
矮个子训道:“你也就现在能哔哔,老大说要再干一票的时候,是谁忙前忙后,又是挑地方又是盯梢的?”
吴黛听得心下感慨,看来他们早就盯上吴家了,乃是有预谋的入室行凶,且类似的事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不知上次遭遇不幸的是谁家?命运又是如何?
逃兵一旦被抓回去,那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冒险潜入宋境。但他们这种人要谋生,正经的路子走不通,只能干匪徒的行当。
长脸不悦道:“行行行,是我冲动了还不行吗?烈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矮个子适时地闭嘴,麻绳一抖,赶着吴黛和小菱回吴家别院。长脸背着姚冠杨紧跟着,胖子押后。
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了吴家别院。
厅堂内,没出门的金兵们扯着嗓子在划拳,吴家人依然列在墙角瑟瑟发抖。
吴黛三人被推进门的那一刻,沈银飞当先松了一口气。
逃兵老大一眼望过去,登时心中一亮。面前佳人虽发乱衣污,形容憔悴,却难掩清丽之色,一身红衣衬得她纤弱而又灵动,果然是他喜欢的娇嫩可人型。
长脸见老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吴黛,趁机邀功道:“老大,小妞狡猾得很,竟然往墓地钻,好不容易才逮着她,还顺便抓了个路人。”
矮个子白他一眼,补了一句:“他们也许认识。”
“嗯?” 金兵老大一偏头,眼风扫过墙角的吴家人。
沈银飞忙道:“哦,他是府上的花匠,不过是城里老宅派来的,我们也不熟,叫姚......什么来着?”
“他叫姚冠杨,日间就出门了,说是去买......哦对,是去买花籽,许是......许是......回来时撞上了吧。” 一旁的吴家仆从小声解释道。
金兵老大来之前已大致摸清这别院底细,知道这两天有人来住,且带有不少财货,还是外地的,人生地不熟,所以才敢下手。一切都是谋划好的,只是这吴家小娘子暗中逃脱是料想之外的事。
眼下人已抓回,冒出这么一个看似无用的弱鸡,他也不是很在意,只随口问了一句:“弄死了?”
长脸讨好道:“没,没,咱们记着老大的吩咐呢。”
矮个子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说话。
金兵老大嗯了一声,道:“弄回来就好,完了一道料理。”
吴黛心里咯噔一下。
长脸应了一声好,一边把背上的人扔在地下,一边骂了一句:“臭王八忒沉了,累死老子了!”
“你们三个先去外面歇一歇。” 金兵老大下令道,接着示意身边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兵,指着姚冠杨,“阿达,你看着这半死不活的。”
他又瞥一眼墙角的吴家人,“其余人老规矩,先关起来,该搜该拿的都别落下,外面守着的叫回来,该换值的换值,记得后门也得留人。”
“是!”
“剩下的嘛......” 金兵老大瞟了吴黛一眼,“等我完事之后再说。”
“知道了老大,**一刻值千金,慢慢享用啊,哈哈哈。”
小兵们在哄笑中散去。
金兵老大牵起绑着吴黛的麻绳,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美人,忍耐一下,一会儿若乖乖的,就给你松绑。”
酒气混着口中浊气喷在吴黛脸颊上,熏得她直想吐,连忙别开脸。随即麻绳那头一紧,整个人被扯了出去,饶是此刻脚底下有千斤重,只能被迫往前挪。
金兵老大拉着吴黛顺着回廊往后院走。
一步,两步,三步......
她低头麻木得跟着走,心逐渐沉底,此时此刻,她除了束手待宰之外毫无办法,只盼着这回廊永远都不要走完。
忽然麻绳一松,前面人止步。
她猛地抬头,只见两人已来到回廊尽头,金兵老大猥琐地咧嘴笑道:“小美人,是去你闺房呢,还是正房?都依你。”
吴黛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都依我?”
金兵老大顿了一下,道:“只要你从了我。”
“那......我想......” 吴黛考量道,“我想要......”
金兵老大眯着眼道:“要什么只管说。”
“要办婚礼。”
金兵老大瞠目:“啊?”
吴黛似鼓足勇气一般,重重吸了口气,又垂下眼,假意羞涩道:“军爷既然相中了我,我也认命了,怎么说我也出身清白,要我如此不明不白地屈从了,到底也是不甘的,若是能有个正经的仪式,往后在你那些兄弟中,我也是抬得起头的。”
金兵老大狐疑地看着她,见她脸色羞怯中带着天真,全身瞬间热了几分,一时将先前的谋划全都抛之脑后,竟一门心思要讨她欢心,“这也没什么难的,咱们回去把人叫来见礼,拜个天地就是”。
“如此......”吴黛面露为难。
金兵老大关切道:“怎么?”
吴黛上前一步,抬眸道:“按着我们这边的习俗,女子出阁都在白日里,且要拜别父母。今晚父亲不在,等明日--”
“不成!” 金兵老大毕竟久经人事,吴黛突然展现的柔情也只能迷惑他一瞬。
吴黛思绪又转了几转,再靠近一步,恳求道:“那至少,先让我婢女为我梳洗打扮一番,再与军爷拜堂。”
金兵老大看着几乎贴上来的美人,目光从她脸蛋到胸/口流连了一圈,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别太久了。”
吴黛微松了口气,这个节骨眼,能多拖延一时就一时,有个熟人在身边,好歹能安心点。
就在金兵老大错身而过,往回走向前厅时,他又止住脚步。
吴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只听他道:“我叫那妇人过来,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说完,金兵老大大踏步走向前厅。
他爹的,叫沈银飞过来不是给她添堵么!
沈银飞来时,吴黛已在自己闺房坐了片刻。
见她兀自坐着,也不开口,沈银飞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匪头让我来教你。”
吴黛垂眸面无表情,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沈银飞自顾自道:“唉,这都是命,你若能讨得那匪头欢心,保了我们全家性命,那将来我和郎主必会为你陪上厚厚的嫁妆。”
狗屁!吴黛心里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掀了掀眼皮扫了她一眼。
以吴黛原身的记忆,沈银飞是个两面三刀的主,平时在吴父面前对正室夫人很是尊敬,可背地里没少搞小动作,此刻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只放低姿态拼命哄道:“再不济,我求郎主为你买一处宅子,招一良婿,岂不和美?回了临安,我们瞒得紧些,没人会知道此事。”
吴黛冷哼道:“你要教的就这些?”
“自然还有旁的。” 沈银飞见她终于开口,便在她身边坐下,“这个房中之事呐——”
吴黛截住她话头:“你就不怕他睡完就翻脸不认帐,把我们全砍了?那我的身子岂不白给了,如果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清清白白地上路。”
沈银飞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丫头今日说话与往日大不同。
她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为了儿子,总得博一博,“不会的,不会的,看情形他们主要是为了钱财,何况那匪头对你也颇钟情,我们老老实实地不要再讨嫌,应该无事,无事......嘿嘿。”
吴黛半晌没吱声,沈银飞正待再次开口,只听她道:“叫些水来,替我沐浴更衣吧。”
沈银飞高兴道:“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说完,她便起身出门,正要将门掩上时,吴黛又道:“让他们把厅堂布置好,婚礼该有的我都要。”
沈银飞有些为难,“这大晚上的,上哪儿去弄啊?”
“这我不管。” 吴黛态度坚决,“否则我不依。”
沈银飞连声应下。
等门再次被关上,吴黛悄然推开窗缝,观察外面情形。院中守着一名金兵,虽倚在树下直打哈欠,可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房间的方向。
她焦躁地在屋内来回打转,看此情形,要再逃恐怕不成了,眼下除了一个拖字诀,却是毫无他法。
没一会儿,另一名金兵押着沈银飞过来敲门,随行的还有提着热水的小菱。
吴黛本没抱多大希望,想不到那金兵老大真能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如此,她也决定把戏做足,真梳洗打扮起来。
期间她极尽磨蹭之能事,金兵来催过一两回,有一回还是老大亲自过来。可当他看到刚沐浴完,身上带着氤氲热气,脸颊微红,眼睛湿漉漉的吴黛,竟也说不出催促的话,只道“我等着你”。
待梳妆更衣完毕,沈姨娘往吴黛手里塞了一个绣花香囊。
吴黛疑惑:“这是?”
沈银飞扯着嘴角堆起笑脸道:“这是安神的。”
吴黛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浓烈馥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皱眉道:“是么?”
沈银飞有些支吾,“这......这是老家的风俗,洞房之夜要把香囊放在枕头下。”
吴黛马上就明白了,新婚之夜哪需要什么安神的香,无非是助兴用的。
沈银飞长得一般,却牙尖嘴利,颇有手腕心计,要不是知道些偏门的房中之物,恐怕也得不到吴父的宠幸,生不出一子一女。
可她并没有说破,而是不动声色,淡淡道:“你先去前厅忙吧,我稍后就好。”
沈银飞不疑有他,转身离开。
这般折腾一番,等一切就绪,已至深夜。
前院厅堂内,颜色深浅不一的绸缎挂起,有长有短的两支红蜡烛哔剥跳动,勉强添了一丝“喜堂”的气息。
堂内人人都哈欠连连,只有金兵老大,或许是头一回当”新郎”,有些激动兴奋,依然精神抖擞。
沈银飞在上首落座,权充婚礼的“高堂”,吴盛也陪着。其余仆从除了姚冠杨不知被关在何处,也无精打采地立在堂内,每两个吴家人身边都站着金兵。
随着“新娘”被牵出来,有人开始起哄,众人稍清醒了些。
吴黛头上盖着临时剪的红布,看不见周遭情形,只按着“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的流程走。
刚对拜完,她忽觉脚下一空,金兵老大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娘子,入洞房了!哈哈哈!”
吴黛连忙喊道:“还没敬酒!”
金兵老大边走边道:“太晚了,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
没跨几步,突然“啪”地一声,有样东西从新娘身上掉落。
吴黛心一紧,不好,香囊掉了!
金兵老大皱眉,一个小兵忙捡起香囊递给他。
老大凑近嗅了嗅,全身一紧,马上放下吴黛,扯下她的头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吴黛心头一跳,糟糕,这匪头子怕是懂香!
原来沈银飞刚才把香囊给她,本意要确保金兵老大能在房中得趣,那样吴家人性命之忧就更少些。可吴黛却从中得到启发,将囊中的香料换成大量曼陀罗粉。
吴黛原身睡眠轻,出远门不容易入眠,所以此行带了曼陀罗粉包助眠。少许曼陀罗粉用于熏香可助人入眠,但过量却有迷药的功效。
吴黛原打算在“拜堂” 敬酒时,偷偷把曼陀罗粉放入酒水中,能药倒众匪徒最好,不然也能让他们在后半夜沉睡,到时候再想办法出逃。
可偏偏药还没下就被识破!
电光火石间,她心生一计,立刻看向沈银飞,故作慌乱道:“姨娘,这......这香囊是你亲手做的吗?”
“不是,这其实是——”
沈银飞欲解释,吴黛却不给她机会,当即抢过话头道:“香囊是姨娘给我的,说是放枕头下安神香助眠,我想着必定无害的。”
“放屁!这里面有迷药!” 金兵老大怒道。
吴黛瞪大双眼盯着沈银飞:“啊呀姨娘,你这是为什么?”
“你——你——” 沈银飞气得发抖,指着她说不出一句整话。
吴黛心道,哼,你把我送入虎口,我就先送你归西!反正都是一死,就图个爽!
“找死!” 金兵老大抬脚用力一踹,只听"咔"一下骨裂声,沈银飞倒在地上,捂着左腿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