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 第402章 求长生（三）

“你是老花眼还是快失明了？没看到新贴的招募令？现在不需要那么多驯妖人了。尤其不需要你这种临近大限才迷途知返的。”

进了王都大门，通过身份盘查，一般民众可以继续前行，猎妖人则在被允许进入大门后再被要求必须先停步在王都大门和内门的区域内，接受进一步的盘查和验明。

此刻的玉欢意就在这块被称为“验正区”的地方被一群驯妖人们你一个眼色我一句奚落地对待着。

“听见没？现在我们不缺打手，只要有专业技能的人，具体的都写后面几张布告上了，自己凑近点看。或者随身带着妖宠的话牵出来给我们看看，但具体能不能派上用场得判定后才知道。”

玉欢意没有答话，继续仔细地看着一张张招募令上的蝇头小字。上面不厌其烦地列举了所有需要的猎妖人的条件。

“三头蛇为什么消失了？是谁出手歼灭的？”

“问那么多，也不想想这是你该问的事吗？我们这可不需要问题多的人进来。”

玉欢意这时才移转眼眸，从眼角看说话的人：“你原来也是猎妖人吧？”

她中指和无名指轻挪，烟枪头调转过来先指这人，又快速点了遍周围其他人：“你，和他们的气质明显不一样。乌鸦刚变孔雀，收着点聒噪，不然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宛如生肉的红色立刻从那人的脖子处一路蔓延至脸颊，但终究是招安归良了，他也不敢有其他更明显的动作，只能恶狠狠道：

“朝廷现在就是要减少你这种自视甚高瞧不起官方正统的人。别忘了自己现在站在哪，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最缺的就是和你相反的人。”

减少？这词用得可真够有意思。

“和我相反？那具体是怎样的人呢？”

玉欢意不是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等到的答话必然是拐弯抹角甚至直截了当的羞辱和讽刺。但好在自己早就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不出所料，耳边响起了听起来十分遥远的犬吠。她将烟枪掉转回嘴，眯眼看向王都大门内的第二道高墙。

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砖条石间早就被岁月磨出沟壑，在秩序森严中种下规矩之外的青苔和野草，又被充作水泥的朝阳日光填补得还算气派。

这道墙比王都大门所在的第一道外墙还要高，让玉欢意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如果有人在大门附近闹事，肯定很容易被里面人居高临下地狙杀。

这时，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句不一样的话：

“你可以走了。”

刚开始，玉欢意还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转头后才反应过来，是对刚刚还在不断贬低自己、现在却噤若寒蝉的那位猎妖人说的。

啊？

她自认运气至多也只能算中等偏上一点，而且这运气只作用于她本身的发挥。一路走来，不论是开店还是猎妖，几乎没碰上过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救的善人英雄，亦或是单纯看自己顺眼的有缘人。

“你也可以走了。”一个腰带上挂着蓝玉珠链的短脸男子冲着玉欢意扬了扬脸。

…果然。

但自己可没打算就这么被赶……

“赶紧的啊。难道要我给你找柄拐杖走？”短脸男子继续开口催促道，用手往她的方向勾了勾。

玉欢意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腿先自己动了，大概是就觉得机不可失，在小部分惊恐诧异大部分平静淡定的围观目光中走进第二道城门。

刚刚说话的男子也跟着她一起走向短脸男子，却被后者制止：“听不懂？我说，你可以走了。”手指的是第一道城门。

“你没通过试用期。她是来接替你的新人。”短脸男子宣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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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到一间比自己客栈前堂后院加起来面积都更大的厨房前，玉欢意一直处于一种自己是不是即将大难临头所以提前透支运气的感觉。

想必短脸男子也感受到了。不然他的后背怎么会看似随意但实则每一步的摇摆都毫无破绽？

当然了，自己也绝没有想偷袭他的意思。哪怕他……

“到了。”

离门口还差几步，玉欢意隔着窗棂都能看到里面从不同锅里颠出来的食材，也全都认出了分别是哪些妖的哪些部分。但这才是最让她这位当了几十年的猎妖客栈老板感到震惊的地方。

吃妖，其实并不是什么人人趋之若鹜的选项。这可不是吃山珍海味珍馐大餐的“尝鲜试美”，而是烂命一条吃饱就行或苦战过后近似泄愤的大吃大嚼。

以妖为原材的做菜领域，是不能完全拿正常人吃的菜标准衡量的。毕竟不是谁在看过了盘中餐生前的样子后，都有继续下嘴的勇气。

哪怕是很多猎妖人也是如此。他们时不时发一笔小横财，来到店里，脖子转来转去看完细绳上挂着的当季各色水牌，点的几乎全是自己没猎过或猎不到的妖。原因既有眼不见妖之原身吃之安心，也有一种代偿满足心理在。

玉欢意正端详着离自己最近的配菜案台上放着的一根葱苗，马上被转身的短脸男子抓了个现行。

“诶！后厨不许抽烟！”

玉欢意十分配合，深吸一口气，烟管里正袅袅飘出的白烟戛然而止，已经飘出去的烟雾甚至随着她的深呼吸回到了烟管内。

短脸男子本面有愠色，但看到这招后脸上立刻出现了好奇。玉欢意等着他开口问自己术式原理如何，却等到了另一句话：

“正好你自己拿了第一种食材，省得我说了。入门测试，用你抓起的两种食材做一道菜给我试菜。不好吃就出门。”

玉欢意立刻松手，但来不及了。短脸男子以远超常人的敏捷速度和准头捏住了葱苗的下半段，弹回玉欢意手心里：

“第一样食材已经选了。上面都沾上你手指的烟味了，不许换。”

她无语一笑：“行。不换就不换。但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短脸男子挑起只有半截的短眉，尖尖的眼尾被隔壁的炉灶爆炒跃起的火光映得红红的：

“考题说完了说规则。第一条，别吓唬我，更不准故弄玄虚。我最烦这种人。”

“你以为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好赶紧收起你的江湖傲气。这里是国都殷洚，不是你之前游荡的无法无天之地。要不是看你托烟的食指根和虎口全是老茧，像个做菜老手，我也不会给你尝试的机会。”

玉欢意一直是个很快也很能适应现状的人，此刻的她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第二样食材，但不急着去拿，而是向前一步靠近男子，问道：

“真因为我看起来是老手才选我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很缺人吗？”

听到玉欢意莫名加重某个字发音的后半句，短脸男子不自觉地拉直身子，半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玉欢意凑近他耳边说了句话，随后马上扭头不看男子的反应，便拎着自己的葱苗做菜去了。

厨房里唯一空着的锅灶就是他们身边这口。玉欢意拎着尾被柳条穿鳃的活鲤鱼妖走到旁边时，发现里面甚至还有上个人匆忙留下的一汪涮锅水。这可真……

“正好。”玉欢意顺手就把那根葱苗扔进去了。

“！”短脸男子一惊，随即冷笑不止，“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扔了根葱进去吧？”真是白糟蹋了。

玉欢意没理他。蹲下探脖，往灶中已熄灭的木柴吐了口烟，烟里闪烁的星火立刻让木柴重振精神，烧得像泼出来的澄黄晚霞。

原来她的术式是火之术式。看来这烟雾还真是个烟雾弹，非到必要时刻，这个女人应该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的。

短脸男子对这场试菜测验的打分已经开始了，他边想边踱步，慢慢走到和玉欢意相对的炉灶另一边，开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玉欢意的灵火升温很快，此刻锅内的涮锅水已经开始冒小气泡了。她从筷筒内抽出双比小臂还长的长筷，夹住那根葱苗开始摁着锅底打圈转。

葱苗很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绿叶掉色发白，白茎染色变黑，和涮锅水里上一道菜剩下的不明食物碎片混在一起，成了孬蛟闹海。

饶是这样，玉欢意的另一只手依旧放不下烟管，抽空又吸了一口。

“喂，我跟你说过了厨房内不能抽烟！刚刚点火也就算了，现……”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玉欢意原本要扑溢出唇齿间的灰白烟雾随着她嘴型聚拢，变成了一束跟锅底柴火遥相呼应的相同鹅黄色火焰，将锅内的水瞬间蒸发成一片喷薄而起的水雾云天。

他下意识往后皱眉掩鼻，但屏息前水雾就已经弥漫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任何涮锅水被浓缩后的“精华”味。甚至也没有他极力想避开的烤葱味。

水雾稀释，再抬头，玉欢意已经用筷子尖划挑开葱苗的外皮，剥出里面真正的内容物，如雪光乍泻。

“葱腿蛛的腿确实很难处理，但好在这个已经不是最新鲜的时候了。里面的油膏也不用慢慢边蒸边处理，外皮体味也侵染不到里面，直接一步到位。”

刚刚的火势能大到瞬间蒸发锅内全部水分，在这火中央饱受炙烤的蛛腿内部夹着的油膏却像刚从冰窖里取出才化冻一刻钟一般，嫩的刚刚好，润的刚刚好。

男子捏着鼻子冷哼：“一般没你这样处理的。都是等着把它皮油蒸到浑然一体再端出来的。”

玉欢意正在清洗从旁边捡来的一块擦布，这次她竟然放下了烟管，双手并用，一只手用大勺将扔进锅里的葱蛛腿油膏切段碾碎，另一只手在水池里揉布，抬头说道：

“我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当然不能做一般处理。”

男子面色铁青，一时找不到话回。

她用指尖轻捏了下湿擦布，感觉浸含的水分差不多了，抽出鱼鳃里的柳条、以湿布覆盖鱼头。

其实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男子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的不确定在看到她接下来处理鱼时的各个细微手法时越发浓重，和某个印象重叠在一起。

尤其是——

此时玉欢意抬指操纵了下锅底的火势，那漫不经心等着油面冒烟的眼神，明明需要火候分毫不差但仍四处打量看别人做菜的态度，还有她用细绳子捆绑裹住鱼头的湿布巾时打结的手势和绳结花样……

“让开。”玉欢意忽然的一句话像冰块溅入热油锅，将男子冷不丁炸醒。

下一秒，他看到她就直接捏住鱼尾倒提，准备直接用这条没掏鳃没开腹的蒙头大尾巴鲤鱼妖做菜。

“可真够不一般的。”不一般到估计等下这鲤鱼妖进了油锅还能一个打挺跳起来用尾巴扇她两下。

玉欢意不等了：“不让开后果自负。”说着便准备动手。

“能有什么后果？”男子不屑。

玉欢意勾起单边嘴角一笑，看得男子心惊胆战——不会错的。这个表情绝对不会记错。这个莫名其妙自信的味儿简直一模一样。

她怜爱地看着猛劲十足在自己两根手指间几乎要左右摇摆出半圆形残影的鲤鱼妖：

“怕你等下忍不住、直接把头伸进油锅里吃在其他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后果。”

又开始强调莫名其妙的重音了，觉得自己在这干不掉她？男子看着被鲤鱼妖呼吸得一鼓一缩的湿布，本是恨恨咬着后槽牙，脸上却不由自主慢慢浮现出一个猎食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