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服从 第3章 深潜

纪砚臣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寻枫努力维持的平静水面。那话语中的探究，比直接质疑信息素更为尖锐，因为它触及的是无法轻易伪装的本质——经历。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气息，此刻却仿佛凝结成了冰针，悬在寻枫的感官之上。他能感觉到纪砚臣目光的重量，那是一种不得到答案绝不会罢休的执着。

寻枫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速率没有丝毫改变。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冒犯却又强压下去的愕然，随即转化为带着点无奈的坦诚。他微微垂眸，避开了纪砚臣过于锐利的直视，声音依旧平稳：

“长官，我的档案经过执律司最高系统审核。如果您对审核结果有疑问，可以启动内部调查程序。”他没有直接回答“在哪里服役”，而是将问题抛回给了制度和程序，这是最稳妥，也最不易出错的应对。

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新人的、被上级无端质疑的细微委屈：“至于战斗方式……在训练营时，教官强调过，对付拥有控制类能力的敌人，近身快攻、破坏其肢体行动力是标准战术之一。我只是……执行得比较彻底。”

理由充分，逻辑恰当。将一切归结于严格的训练和对战术手册的完美执行，完美地掩盖了那潜藏在标准动作之下的、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狠辣。

纪砚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墨黑的狼眸深邃得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借口。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会议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寻枫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警铃大作。纪砚臣不像其他那些容易被表面说辞糊弄过去的上司，他的怀疑是建立在精准观察和逻辑推理之上的。仅仅是这样官方回答，恐怕难以让他满意。

果然，纪砚臣缓缓站起身，绕过会议桌，走到寻枫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松针味的信息素不再是无意识的弥漫，而是带着明确的审视意味，如同冰冷的潮水，细细冲刷着寻枫的每一寸防线。

“标准战术？”纪砚臣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信还是不信。他靠近一步，距离近得寻枫能清晰地看到他制服领口银色的绶带纹理。

“那你告诉我，”纪砚臣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在爆破产生的三点七秒烟尘遮蔽期内，你的第一个动作，为什么是向左前方四十五度角侧滑三点五米，而不是按照《近距离作战条例》建议的，优先寻找坚固掩体？”

寻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纪砚臣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而且精确到了秒和米？那段影像因为烟尘和信号干扰，应该非常模糊才对。

“那个位置，”纪砚臣继续道，目光如同解剖刀，精准地剖开寻枫行动下的真实意图，“恰好是‘蝎尾’能量流动的其中一个相对薄弱点，也是他视觉的死角之一。你是如何在那瞬间的混乱中，精准判断出来的？训练营的教官，难道还教你们实时解析未知能力的能量结构图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寻枫紧紧锁住的过去。这不是对新人的考验，这是对潜入者身份的穷追猛打。

寻枫的后背微微渗出了冷汗。他意识到，常规的应对已经无法打发这位敏锐过头的最高执行官了。他必须给出一个更有“分量”，更能解释他这种“异常”的理由，同时，还要继续将真正的秘密隐藏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他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那里面混杂着些许不愿提及过往的晦暗，以及一种被逼到墙角后不得不展示伤疤的隐忍。

“长官，”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平静，“您说得对，这不全是训练营教的。”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在进入执律司之前，我曾在‘灰色地带’做过一段时间的……私人安保和情报纠察。”

“灰色地带”，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定义。那里充斥着法律难以触及的阴影交易、私人武装和情报贩子。在那里讨生活的人，战斗方式自然与学院格格不入，他们更直接，更高效，也更……不择手段。

“在那里，活下去的唯一准则就是比敌人更快、更狠。分析环境，寻找弱点，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寻枫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与他年轻的外表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吸引力，“至于判断能量流动……我曾接触过一些拥有类似场域能力的目标，付出过代价，也积累了些……不那么合规的经验。”

他巧妙地将自己对能量结构的敏锐感知，归结于“灰色地带”的残酷经历。那里充满了未知和危险，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这个解释，既能说明他战斗风格的来源，又能为他超出常人的洞察力提供一个合理的、 albeit 阴暗的背景板。

他看向纪砚臣，眼神坦诚，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我的档案之所以‘干净’，是因为执律司的招募条例允许对部分特殊人才的过往进行……技术性处理。如果长官认为我的经历不符合执律司的要求，我接受任何审查，甚至……离职。”

他以退为进，将选择权抛了回去。他赌的是纪砚臣惜才，赌的是他刚刚立下的功劳，赌的是执律司确实存在这种对“特殊人才”的隐性招募政策。

纪砚臣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那审视的力度没有丝毫减弱。他在判断，判断寻枫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灰色地带”的经历可以解释很多，但也同样可以掩盖更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内的空气几乎要凝固。

终于，纪砚臣周身的压迫信息素缓缓收敛了一些。他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他的语气莫测，“很有趣的经历。”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执律司看重能力和结果。”纪砚臣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你的能力，我看到了。结果，我也看到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子档案板，指尖在上面快速划动着，似乎在调取或记录什么。

“二队队长的位置，你暂时坐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至于你的‘经验’……我会盯着。”

这句话，既是暂时的认可，也是持续的警告。

“出去吧。”纪砚臣下了逐客令。

“是，长官。”寻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道视线。寻枫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后，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纪砚臣的怀疑并未消除，只是从明面转为了更深层次的监视。他潜伏在暗处，等待着狐狸露出尾巴的那一刻。

而寻枫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在这位敏锐的“头狼”眼皮底下演戏，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整理了一下制服，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重新收敛于那片枫红色的平静之下，迈步向着二队区域走去。

那里，还有另一场需要应对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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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队区域的气氛，与寻枫离开时截然不同。

之前的怠慢与挑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静默。当他走进来时，所有队员，包括雷克斯和李文，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残留的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实力震慑后不得不有的……收敛。

寻枫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的变化，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桌面上，之前被雷克斯故意弄乱的文件已经被整理好，整齐地放在一角。

“陈阳，”寻枫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年轻的猎犬Alpha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队长！”

“把‘毒蝎’案所有缴获物品的清单，以及初步的化验报告整理出来，一小时后放到我桌上。”

“是！队长！”陈阳大声应道，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电脑。

“李文。”

花豹Alpha李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队长。”

“你负责撰写本次行动的详细战斗报告，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初稿。”

“……明白。”李文应下，眼神复杂地看了寻枫一眼。这份报告，等于是要他将自己被对方场域压制、最后被队长救下的经过详细复述出来。

寻枫的目光最后落在犀牛Alpha雷克斯身上。雷克斯梗着脖子，似乎还想维持一点最后的倔强，但在寻枫那平静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微微避开了视线。

“雷克斯。”

“……队长。”

“装备检查和维护，由你负责。明天行动前，我要看到二队所有装备处于最佳状态。”寻枫下达着命令，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雷克斯闷声应道。这个任务看似寻常，却是对他责任心的考验。

分配完任务，寻枫便不再多言，坐下开始处理自己面前的文件。他专注而迅速，仿佛刚才在会议室与最高执行官的对峙从未发生。

区域的寂静持续了几分钟，然后被逐渐响起的、正常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讨论所取代。一种新的、微妙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傍晚时分，执律司的食堂。

寻枫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用餐。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保持着一种高效且不易接近的姿态。

“队长，这里有人吗？”

寻枫抬头，看到林玥端着餐盘站在旁边。这位沉默寡言的山猫女性Alpha，在下午的行动中表现出了出色的狙击技术和冷静的判断力。

“请坐。”寻枫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空位。

林玥坐下，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食堂里人声嘈杂，但他们这一桌却显得格外安静。

“下午的行动，”林玥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她特有的清冷，“你的指挥很精准。”

寻枫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她：“职责所在。”

“不仅仅是职责。”林玥抬起眼，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带着猫科动物般的敏锐，“你看穿了‘蝎尾’的场域弱点。那不是运气，也不是‘灰色地带’的经验能完全解释的。”

寻枫的心微微一沉。纪砚臣的怀疑尚未平息，队内又出现了一个观察力如此敏锐的队员？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回应：“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或许我只是对能量流动比较敏感。”

林玥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用餐，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雷克斯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服气了。执律司，终究靠实力说话。”

寻枫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是单纯的陈述，还是某种示好或试探？

“谢谢告知。”他保持着一贯的疏离。

晚餐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食堂时，夕阳的余晖将执律司巨大的金属建筑染上了一层暖金色，但与这暖意相反，寻枫感觉周身笼罩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他不仅需要应付纪砚臣，还需要应对这些各有心思的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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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执律司总部大楼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其中包括最高执行官的办公室。

纪砚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城市。他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纸质文件——这是内部调查部门刚刚送来的、关于“寻枫”档案的初步复核报告。

报告显示，档案本身天衣无缝，所有经历、时间点、证明人都完美契合，找不到任何逻辑漏洞。技术处理的手段非常高明，几乎无迹可寻。

但这过于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回想起下午在会议室，寻枫提到“灰色地带”时，那一闪而过的、被他敏锐捕捉到的晦暗眼神。那眼神里的东西，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一种……被深深掩埋的锐利与警惕，与他在战场上见过的某些同类，如出一辙。

“私人安保？情报纠察？”纪砚臣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纸张的边缘。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了寻枫与“蝎尾”战斗的慢放影像。画面中，那只赤狐在陷入滞缓场的瞬间，那极致的冷静，那精准到可怕的突进路线，以及最后制服“蝎尾”时，那看似标准格斗术之下隐藏的、一击致命的狠辣……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在“灰色地带”混过几年的Alpha能达到的水平。这种程度的战斗素养，更像是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

还有他那奇怪的信息素……像是燃烧过的雪松。档案记录是冷杉，但他绝不会闻错。那冰冷下的炽烈，那平静下的汹涌，都与这只狐狸表现出来的表象截然相反。

纪砚臣关掉影像，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城市灯火。无数明暗交错的光点，构成了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也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寻枫，你就是隐藏在这些光点之下，那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暗色吗？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加密频道。

“加强对二队队长寻枫的日常行为监控，权限等级，乙上。重点留意他与外界非正常渠道的接触，以及……他信息素的任何异常波动。”

“是，长官。”

放下通讯器，纪砚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有一种预感，这只突然出现的、浑身是谜的狐狸，将会在执律司，甚至在这座城市，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而他，很乐意亲自揭开这层层伪装，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与此同时，在分配给队长的单人宿舍里，寻枫站在洗漱台的镜子前。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他抬头，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带着几分精致柔和的脸庞，以及那头过于惹眼的枫红色短发。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台面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自己颈后那片光滑、没有任何标记痕迹的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天被纪砚臣信息素压迫时产生的细微灼热感。

“纪砚臣……”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镜中的那双狐狸眼，褪去了白日里的清澈与温和，变得深邃、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场博弈，比他预想的更加危险，也……更加有趣。

他拿起旁边的一瓶精心包装好的伪信息素喷雾，对着颈后的腺体轻轻喷了几下，将那可能泄露真实情绪的气息，彻底掩盖在平和的“冷杉”之下。

深潜的狐狸，将继续他的表演。而猎人，也已经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