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留斯说得没错,就算把这些东西全换回来,也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顺了【商人】的意,他们永远不会赢。
唯一赢的方法,只有从【商人】那里取得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从我出生时就降生在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我们想要知道祂的真名。”芙洛丝道,“如果你不能给我们这个的话,交易作废。”
“那……那个声音,难道你说的,是那个声音的名字?”【商人】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从他脸部肌肉的抽动来看,他依然十分震惊、紧张。
“你要的,是那个赐予我们能力的声音的名字?你……你们……”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很干,很哑,“你们疯了!”
“能吗?”芙洛丝再次踩上了他。
“怎么可能?那是创造了我们的造物主,是一切王的王,一切神的神,我怎么知道祂的真名,我怎么可能给出祂的真名!”
“那就请你给全城的百姓陪葬吧。”芙洛丝的脚开始用力。【商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他挥舞着手臂,再一次发出声音:
“你、你们想要祂的真名做什么?”他终于意识到,虽是同类,但他和面前这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居然对吞食同类、填饱肚子之类的事毫无兴趣,而将目光投向了赐福于他们的那个声音!
能赐予凡人如此强大的力量,在无形之中掌握所有被赐者的位置和动向,再根据他们的行为作出的明确的赏与罚、赐下生与杀,那个声音的强大可想而知。如果说他们已经由人晋升为神,或者开始接近神,那么,那个声音就是神的主宰,无所不能的世界的主人!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你们怎么就假定那个声音一定有名字呢?”
如此强大的存在,谁能为祂赐名?
谁敢为祂赐名?
很长一段时间,【商人】都觉得祂就像某个住在大河边的民族臆造出来的远古神一样,不可被感知,不可被理解,没有形体,从世界诞生之时诞生,在一切毁灭时沉睡,祂的思维囊括宇宙,祂的呼吸牵引潮汐,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祂为什么选择赐给某些人能力,而不是另外一些人,他们这群凡人根本用不着去想。
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出来。他们是由人破格成神的,理解不了真正的神。
祂之所以选择用这样的声音跟他们联络,也一定只是为了方便他们这样的凡人理解其意,如果凡人深思此举,反而会引得祂发笑……
“祂一定有名字。”芙洛丝嫌弃地道,“祂还会说人话呢,你没听过吗?这么多人的灵魂还在等着呢!赶紧告诉我,你的天平能不能拿到祂的名字。”
肤浅、冲动、自负、空有一身蛮力的女人。【商人】这么想着,集中精神,尝试向天平提出要求。
芙洛丝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架巨大的、金色的天平。
这架天平并没有随【商人】的负伤而受损或黯淡,它依然光洁闪亮,散发出神圣且威严的气质。
忽然,一截丝带一样的东西缓缓飘了下来。
丝带通体纯黑,要不是上面镌刻了水纹一样的金字,在夜空中根本分辨不出来。
随着丝带的飘动,云翳退散,万籁俱寂。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歌、无韵的诗。
金字流动不定,边缘闪烁着火焰的光芒。不会错的,那上面的文字一定就是那个声音的真名,里昂说过的神的真名!芙洛丝努力地望着,目眦欲裂,双眼酸痛,也没有看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那字在流动。所有的字体一旦形成意义,就迅速地变形。
而每一次变形,在场的三人便从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和威压。那种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是灵的战栗、魂的颤抖。
四周更黑、更静。
丝带落至金盘上的那一刻,整架天平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剧烈震颤,金线颤成了挣扎的长蛇,金盘底部隐迅速融化、现出裂纹,天平分崩离析,【商人】也七窍流血,鲜红的血液甚至从他的指尖渗了出来。
“告诉我,芙洛丝,你看到了什么!”安德留斯的心声第一次这么急促、沙哑。
芙洛丝无法形容、无法思考。
在看到那行优美、流畅的金字时,她的大脑就停止了转动,再一次听到安德留斯焦急的呼唤时,她才猛然回过了神,用从灵魂里挤出唯一的一点清醒理智,只能回答:“……祂的名字,押上去了。”
【商人】用手臂胡乱地擦着脸上的血。血液浸过手臂上油彩所绘的孔雀羽图纹,将颜料浸染得更为艳丽,也更为光彩照人。他的脸失去了所有光泽,那张灰白的嘴唇尖叫道:“你、你的灵魂呢?快押上来!”
他的头一直在抖,比芙洛丝揍他的时候还抖得厉害得多。
他好像忘了,金盘另一端的筹码,需要他自己用能力去抽取。
“咿呀啊啊——”他发出一声凄厉怪叫,天平的另一端立刻出现了象征芙洛丝灵魂的人面币,“不够,不够!即使你们能回答对我的谜题,即使你们能押上绝对正确的一答,也不够!!”
人面币押上去的时候,芙洛丝没有任何感觉,天平好像也是,因为她的灵魂根本没有任何分量。那边的金盘依然沉到了底,整个天平依然在碎裂!
“告诉他,我也愿意押上我的灵魂。”安德留斯道。
芙洛丝慌乱复述:“也押上安德留斯的灵魂!我是他的主人,如你所求,我还可以押上他的所属权!”
象征安德留斯灵魂的人面币也押了上去,一样的,没有任何分量。片刻之后,象征两人契约的羊皮纸也押了上去,然而,依然没有取得任何分量。
光是那个名字,就需要用一整个世界的重量去弥补,更不用说,那一边的金盘还加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商人】尖叫不止,与天平一起碎裂的,似乎还有他的精神,“不够、不够啊啊——筹码远远不够,开启不了交易!不够——”
赌大了。还有什么能押上去的?灵魂已是一个人的全部,除了灵魂,她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在天平衡量下取得分量的东西?芙洛丝疯狂地思考着。
“押上我的【身份】。”安德留斯如此道。
对了,安德留斯说过,他曾见过同一【身份】的两度降临,持有【身份】的人会死去、湮灭为尘土,但【身份】是不死不灭的。
他们可以押上各自的【身份】!
“那就押上我的身份!”芙洛丝话一出口,便觉得精神猛烈地恍惚了一下,然后,金盘上出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金瓶。这是【身份者】被彻底杀死时,才会出现的小瓶。而随着这个小瓶的加入,天平的颤抖居然减弱了一下,从来不曾取得重量的这一端,似乎也微微下降了一点儿。
是错觉还是……?
芙洛丝揉了下眼睛,两边的重量对比依然悬殊,押着名字的那一个金盘,底部都坠出了一个小坑,挑着金盘的金线又颤个不停,芙洛丝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有安德留斯的【身份】,这是他同意了的!”
安德留斯的【身份】押了上去。不是错觉,他们的筹码真的取得了重量!虽然依然是有名字的那一边重、有他们灵魂与【身份】的那一边轻,但他们押上的东西微弱地撼动了名字的重量!
“不够,还是不够……”【商人】哭叫道。
灵魂与【身份】,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没了这两样,他们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普通人。
还有什么能押的?还有什么可押的?
“还有我的灵魂与【身份】。”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这个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抽走的城市,本不应该响起这样的声音,也不该响起这样的脚步声。
然而,这个声音不疾不徐、坚定稳重地响了起来,和脚步声一起。芙洛丝仓促转头,看到的是约伯和碧拉。
“你、是你……”【商人】似乎知道了来的人是谁,语声不可思议地轻颤。
“雷克斯,你没有按照你所说的那样改悔。”约伯双眸沉静,熟悉他的人知道,这已经是他发火的样子。
“哼,你懂什么。”【商人】恨恨地咬了下嘴唇,却没有出言嘲讽或是摆出嘲笑的表情。他们之间有故事。
看来,就是约伯救下了那时的【商人】。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芙洛丝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金盘,约伯的灵魂与【身份】一加入,这边又沉下去了一点点的长度。尽管他们三人的灵魂和【身份】有分量,可和另一端相比,便只剩下了轻如鸿毛的分量。
够了吗?
够开启交易了吗?
天平已停止碎裂,裂痕永永远远地刻在了表面,那一边的金盘也永远地变了形,变成了可笑的勾形。约伯似乎对她说了声抱歉,但她也不在乎了,她只在乎这场交易能不能开启。
【商人】摇摇头,银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血涕交横,他痛苦地咆哮道:“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三个【身份者】的灵魂与【身份】也不能开启这场交易。
芙洛丝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