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气息似乎变强了,是交易让他“进化”了吗?
芙洛丝弓身立于剑上,剑下是小如米粒的房屋、漆黑瘦弱的街道,以及人群排山倒海、又渐渐远去的狂呼与尖叫,剑上只有青黑色的天空,和澎湃如潮的狂风。
她的身影渺小得像尘埃。
人的意志是很脆弱的。美貌、安德留斯的眼睛、那个答案……她都想得到。也许一念松动,她就会答应【商人】交易的请求。
“所以,为了不和我交易,特意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吗?”【商人】慢条斯理地道。在这样的高空之上,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芙洛丝只有跟随着剑往前冲去,只有这一个选择。
她停下来的唯一机会,就是将剑插进【商人】胸膛的那一刻。
或者,被【商人】诱惑,在答应交易的那一刻,跌落剑身,摔得粉碎。
“你的短视真是让我想笑,肤浅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愿意想一想,我为什么要你们都抬头仰望高空呢?”
不可以被蛊惑,不可以被劝服,这是芙洛丝在心里念了几百遍的东西了,绝对、绝对不要被他的思路带着走。
只要记住最初的想法: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的诱惑和失去就停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芙洛丝还是眯起眼睛,往地上仓促地瞥了一眼。
【商人】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之所以选择将天平放置在高空,首要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刺杀,而是为了让大家都仰望他?也就是说,自己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么,他今夜的种种举动,全是为了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抬头,也就没人会注意到,身边在发生什么。
那么,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立刻闭上了眼睛。越靠近【商人】,剑的速度便越快,刺眼的罡风和天平发出的金光让她目不能视,她根本看不清地上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都和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无关,别听他的话了!芙洛丝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
她将身体核心压到最低,握住剑柄,集中注意力。她练习过像里昂那样控制剑飞起来去追杀目标,在五米之内,她是能做到的。这项技能在地上的时候堪称鸡肋,但在现在,是她唯一的后手。
杀了他、杀了他,杀……这是她和她的剑都在渴望的!
叮、砰!
前一支箭刚刚抵达,却再度破碎,无功而返,紧随其后的是剑。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剑尖仿佛撞上了坚石,火花四溅,寸步未近!一道让芙洛丝浑身发凉的金光屏障寸寸展开,端坐在屏障中的【商人】眉目慈悲,唇角带笑。
“新的交易,开始了。”
芙洛丝不死心,操控着剑再次往屏障上狠狠撞去,剧烈的冲击几乎将她颠下剑身,她狼狈地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身子,而【商人】的银发与耳边的流苏耳坠,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我从来没答应过会和你做交易!”芙洛丝怒吼道。
旧的交易已经结束,她的交易还未开始,这道屏障本不应该存在的。
砰、砰、砰!
不管她怎么尝试,就是突破不了这道屏障,【商人】没有夸大其词,交易期间,他真的是无敌的。
“混蛋,给我开!!”芙洛丝大喝一声,一拳轰了上去,一瞬间,血腥从喉头涌了上来,手臂麻木失去直觉,点点滴滴的鲜血从指骨上喷溅而出。
“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开,现在,给我快点打开!”
金光波动,她的拳头再次打在了一片没有任何反应的屏障上。她感觉那玩意就像玻璃,可是差点碎掉的却是她的骨头。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种能力?太无赖了!
召唤无敌屏障保护交易期间、本体脆弱的【商人】,她还可以勉强认同,可现在他根本就没在交易,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和我交易。”【商人】露出了一个堪称残忍的微笑。
他身后的天平更亮了,似乎是在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我一定不会和你交易!”芙洛丝脸色涨红,声音提高,她知道自己破不了这道屏障,却还是用力地挥出一拳——为了泄愤。
“我在乎的东西确实有很多,美貌也确实是其中一种,但不管你用什么东西来诱惑我,我都不会和你交易!因为,我想要杀死你的心,已经超越了世上所有的一切!”
再度触碰到那像玻璃一样的金光屏障的时候,她怔住了。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有一团苍白的、雾一样的东西飘了过去。
从她的手下飘来的,却像没有形体一样,穿过了她的手指,接着,穿过了【商人】的屏障。
然后,就是成百上千个同样的东西飘了过来。它们有的是苍白的,有的泛着粉色,有的缭绕着微弱的黑气,有的格外突出,是和【商人】的天平一样的纯金色,即使在天平散发出的浩大金光中,它们自身的色彩也毫不逊色。
金色……芙洛丝忽然想起了她看到过的安德留斯灵魂的颜色。
不会吧。
她低头望去,从这样的高空往下看,本能地感到恐惧,她猛然想起,【身份者】的能力都不是完美的,【商人】的能力也一定有缺陷。
在广场接受人们的许愿时,他以金币为媒介,让许愿之人夜晚变成怪物。
初见的时候,他赠予自己粉珍珠,依靠语言的矫饰换走了自己的美貌,而她开始变丑,也是在晚上。
如果是【商人】单方面发起的、没有天平见证的交易,似乎都需要三个要素。
第一,【商人】赠出的某样物品。第二,担保交易的语言。第三,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自己的能力生效。
幸存的街区并不多,在一片焦黑的城市里,颜色就更鲜明、更突出了。街区里的人们几乎只有一个小点那么大,芙洛丝只能看见一张又一张的脸,却看不见表情,就连声音,也被夜晚的风撕扯得粉碎,变成了无意义的嘘声与嘈杂。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街道上,蠕动着、奔跑着……一排排地往下倒着,越来越多的苍白的东西从他们身上飘了出来。
大地看上去就像沸腾了一样,那些苍白的东西是往上飘的一个接一个的水泡,人群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混乱无序地跑动。
芙洛丝没有猜错,那真的是灵魂!
时间到了,一个接一个的灵魂从底下飘上来,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飞向【商人】。天空一下就塞满了灵魂,灵魂游动时激起的微微风声汇集在一起,发出接近哨音一样尖锐难以忍受的声音。灵魂游过她的手臂,游过她的头颅,那样连续不断的风声似乎也要将她的灵魂一起带走——
芙洛丝咬了下舌尖,直到咬出血珠,才稍稍地缓解了身处灵魂之海里的诡异恍惚感。她勉强撑着屏障,站住身体:“这不可能,你没有权利处置这么多人的灵魂!”
【商人】不可能跟每个人都做过交易,这世界上也没有人有权利在做交易的时候押上其他人的灵魂。
灵魂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商人】手上飞,它们尖叫着涌入了一枚金币之中,金币则漂浮在【商人】的手上。
“为什么不呢?我可是从一国之王,你的兄长身上得到了这项权力。”
叮——
那枚金币弹飞出去,于空中翻飞三圈,才落了下来。
【商人】摊开手掌,金币上印着的,赫然是一顶王冠。
与此同时,王宫。
“殿下,那名商人……”
“殿下,戈德温城主的小儿子……”
“殿下,那些被关起来的变异人……”
艾伦听着底下人一项接一项的通报,眉头越皱越深。
他刚刚得知,戈德温城主的小儿子,游医约伯·戈德温,治好了地牢里小部分的变异人。然而,他们只是外表恢复了正常,精神却痴痴傻傻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目击者都声称,这些变异人,正是白天在广场上向【商人】提供过谜题、得到金币的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异人,则仅仅是因为接触过金币,他们变异的时间要稍晚一些。总之,变异了太久的,约伯·戈德温没有救回来。
“……不能再让他这样放肆下去了,传我的命令,疏散平民,禁止聚集,禁止谈论此事!”他挎着剑大步走出王宫,靴子踏得蹬蹬响,另一只手却悄悄地握紧了口袋中的金币。他的心不安地砰砰跳着,手在出汗。
——“我的朋友,你有一颗高贵而正直的心,我承认你作为一国之主的尊荣,我愿意保卫你的国家,为你打败那个‘纵火的恶魔’。要求?呵,我只是一个【商人】,我能有什么要求呢?我所求的,不过是在王都自由走动,而不受任何人的约束。这枚金币,就作为我们友谊的象征吧。”
……
“艾伦?”芙洛丝瞳孔皱缩,“你向他提供了什么,你……”
顷刻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灵魂游动的声音,脚下嘈杂且遥远的人声,全都像被人用橡皮擦擦掉一样消失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大地上,一枚又一枚的金币、珍珠从泥土中显露出来。它们很早就藏在人们的脚下了,只是人们全都倒下,他们才露了出来。
“他和我们的交易又有什么关系呢?”【商人】挥挥手,金币便飞上了左边的金盘,当的一声,左边的金盘沉了底,“还是来谈正事吧。对于那些野狗一样的同类来说,这些灵魂也称得上美味了,可惜,我是个【商人】。”
“你想要什么?”芙洛丝颤抖着发问。
“你的灵魂。”【商人】舔了下嘴唇,“我要你的灵魂,还有你仆人的归属权。这两样东西,就能换千千万万个平民的灵魂,这难道不是很划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