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 第3章 第三章 蒲公英

第三章·蒲公英

旷野之上，天穹压下铅灰色的云，倒扣上嶙峋突起的山脊。积雪将化未化，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的斑驳，仿佛处处是补丁，掩盖了地球原本的疮痍。

一道疾速奔驰的黑影撕裂死寂，核电摩托时速逼近两百公里，引擎的尖啸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嘶鸣。忽地，刺耳的刹车声撕开空气！车身猛地甩尾调头，碾过残雪，稳稳停住。

程锋踢下支架，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金属冷光映出他眉骨深刻的侧影。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雪坡，最终定格在某一处看似平常的位置。他走过去，蹲下身，拂开污浊的雪渣，露出一抹迎接初春的鹅黄。

——生命力真顽强啊。

他由衷地赞叹大自然的力量。劫后百余年，辐射云依旧遮天蔽日，植物只能进行微弱的光合作用，草原消失，森林枯萎，食物链几近崩溃。大量的物种灭亡了，剩下的也多因辐射影响产生了异变，连人类都难以逃脱。

然而生命却总能找到缝隙，哪怕是最卑微的野草。

军刀撬开冻土，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蒲公英连根挖出，放进摩托车的尾箱里继续旅途。六百公里的距离，平时他只需要开不到三小时，但今天为了保护那株娇嫩的野草不受过多颠簸，花费了多一倍的时间。

目的地是一个蜷缩在巨大防护网内部的小型城镇，位于新亚洲六区边缘地带，曾是灾后人类暂时的聚集地，大型安全区建立后则被遗弃。后续又有流民聚集到此，他们抱团取暖，凭借智慧与勤奋，用双手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家园，让业已废弃的城镇再次焕发生机。

防护网上洞陈着巨大的裂口，像被野兽粗暴撕扯过。进城时程锋向防卫的民兵打听了一嘴，得知这里前几天遭遇了兽人的袭击，所幸被高压电网阻挡。

兽人。瞥见纠缠在铁丝网上那几缕粗硬如钢针的黑色毛发，程锋习惯性皱眉。兽人为灵长类动物异变而来，有着猩猩样的面孔和人类直立行走的习惯，智商虽低，战斗力却异常强悍。皮肤骨骼肌肉中的铁含量远超普通生物，这使得它们天生就穿了一副防弹盔甲，且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数吨重的水泥防护墙用拳头就能凿开。

高压电网和垂直光滑的高墙是唯二能阻拦它们的防护措施。这里没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来保护平民的安全，因为联合议会的疆域图中就没有这块废弃的补丁，只有几十名会用枪的民兵承担护卫责任。

按理说低智如兽人，亦不会轻易袭击有高压电网防护的区域。大概率是周遭环境持续恶化，兽人可捕食的猎物数量锐减，才会铤而走险。思虑至此，程锋给六区安全区的分局同僚发去消息，叮嘱他们扩大无人机非安全区巡逻范围。就算不在联合议会的庇佑之下，毕竟这里还有上千条人命。

那边回的倒是快：【程队，你知道的，我们十二分局经费有限啊，一共就那么几台无人机，重点区域都飞不过来】

【让你们分局长跟他爸要！】

撂下话，程锋再次发动核电摩托，于狭窄的街区道路上七拐八绕，停于一所挂着“希望之家”木牌的建筑物外。这是一栋五层的水泥建筑，和平年代时的小学校舍，现在改为了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下，几个脸上蹭着灰、穿着不合身冬衣的小孩，正用小树枝戳弄泥地里一只金属光泽的硬壳虫。

程锋踢下支架，摘下头盔，抿唇冲那几个小脑袋打了声口哨——“嘿！”

小脑袋们齐刷刷抬起，无瑕的瞳孔瞬间点亮！

“哇！程叔叔来了！”

孩子们像一群撒欢的野狗扑上来，不管不顾地用沾满泥雪的小手去抓他的摩托夹克。

“别抓别抓！我给你们带糖了！”

过分的热情让程锋难以招架，赶紧下车打开尾箱掏出糖果分给孩子们。花花绿绿的廉价水果糖如同神迹降临，瞬间规训了小崽子们的行径，欢快的叽喳声取代了抓挠。

然而给出再多的糖果也很难收获到声谢谢，但他从不苛刻这群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懂礼貌。孤儿院条件有限，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已经耗尽了院长的心力，只要他们不偷不抢，便不会被镇上的居民们另眼相看。

“哇！有花花！”有个小女孩垫着脚扒着车，发现了尾箱里的“秘密”，“程叔叔，我想要我想要！”

程锋眼疾手快地将蒲公英护进掌心，堪堪避开小女孩脏兮兮的手：“叫哥哥，下次给你带，这个——”他指尖轻轻碰了下柔嫩的花瓣，“有主了。”

“哦~~”旁边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孩立刻拖长调子，一脸“我懂”的狡黠，“花花是给洛雪的！你喜欢他！”

程锋挑眉，坦荡得近乎嚣张：“对，我喜欢他，你有意见？”

小男孩挺起小胸脯，虚张声势的：“那我们就是情敌了！”

程锋作势伸手：“糖还我，不给情敌糖吃。”

小男孩瞬间捂紧口袋，兔子似的向后蹦开老远，警惕地瞪着他。小小年纪，根本不懂爱情有多禁不住考验，一颗糖就把他打败了。

“阿锋。”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程锋顺手胡撸了一把小男孩的头顶，转身朝一楼院长室那扇打开的窗户走去。漆面斑驳的窗框边，古院长倚窗而立，笑意挂上刻满风霜的眼角，看向程锋的目光，一如当年望着那肮脏狼狈、瘦小虚弱的孩子般慈爱。

于窗边站定，程锋借着握手寒暄的动作，将装有晶核的小小防化袋送进古院长掌中。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实际上是程锋为了帮助对方支撑孤儿院的运营，彼此间达成的默契。

这种非官方运营的孤儿院如星辰般散落在世界各地，条件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能让孩子们有口饭吃、有个安全温暖的地方睡觉。单单是为了维持目前的状态就耗费了古院长无数心力，才过半百之年便已满头白发。然而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便是头发都白了，气质业已沉淀，亦可从他眼眉鼻唇的轮廓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收手扶住窗框，程锋问：“我刚进镇的时候看高压电网被破坏了，有钱修么？”

回手将防化袋揣进外套兜里，古院长摇摇头：“我上午去找过镇长了，他说，问了四五个施工队，报价都……这不是大型安全区，施工人员的安全没法保障，加钱加得很凶。”

“加多少，我出，必须得尽快修好，不然镇上的人随时都有危险。”程锋回身环视了一圈空地上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感慨道：“不过这里的条件已经比我小时候好太多了，至少孩子们还能无忧无虑的玩耍，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只能蹲在地堡门口看蚂蚁搬家。”

古院长故作歉意的：“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

程锋低头笑笑，再抬脸，眼中盈满感激：“我可不是抱怨啊，当年多亏了您收留，不然我早死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双从泥水里将自己抱起的手有多么温暖。为了抚养他们这些孤儿，古院长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虽然年轻时不乏有大把的追求者，却还是选择将爱留给了他们。

视线落到程锋另外一只手中捧着的蒲公英，古院长稍稍退离开窗口半步：“好了，别在老家伙这耽误时间了，阿雪在房间里，你去找他吧。”

话音未落，军靴已踏上窗台，“噌”的，高大的身影跃上二楼阳台。对此古院长习以为常，略带宠溺地含笑摇摇头，擦去蹬踏留下的鞋印，轻轻合拢窗户。

—

“喂！”

窗框边突然探出半个身子，吓得洛雪手腕一抖，差点把半瓶药液泼到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一丝薄怒刚凝上眼角，却在看清对方掌心小心翼翼托着的那抹鹅黄时瞬间化开。

他放下药瓶，无奈地伸出手：“又是窗户……楼梯是摆设？”

“想你了。”

程锋利落地翻进屋内，动作带着点野性的矫健。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勾住洛雪细瘦的腰身，在柔软的嘴唇烙下一个短暂却充满占有欲的吻，又献宝似的奉上“礼物”。

“栽哪儿？”他问。目光扫过房间——不足二十平米，简陋的墙壁上钉着简易木架，几十个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里，顽强地生长着或绿或开着零星星小花的植物。

“蒲公英的根会铺开，找个广口瓶。”

洛雪的声音温和中带点清澈之感，像雪融后的淙淙溪水。他抬起手，指尖怜惜地拂过柔嫩的花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很难不被这些绿色的、生机勃勃的野草所吸引，它们的存在证明生命在复苏，世界还有希望。

程锋依言在屋里寻找合适的容器，然而视线却总是不自觉的落回到洛雪身上，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洛雪俯身在桌边整理药瓶的侧影，从脖颈向下拉出优美脆弱的线条，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发梢及臀，散发出乌黑光亮的健康光泽。

还有那微弯的眉眼，是这片灰暗世界里，他唯一看不腻的风景。

将蒲公英暂时安置在一个敞口玻璃罐里，他随手拿起一个空药瓶掂了掂，问：“小雨的药，还够撑几天？”

洛雪看着手里即将见底的药瓶，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多一周。”

“用这么快？”

程锋稍感诧异。小雨是洛雪的儿子，患有嗜血细胞综合征，需要定期注射一种叫“阿帕维”的晶核提取物，以缓解免疫系统失控引发的各种症状。“阿帕维”价格高昂且货源稀缺，这种连正规医院都搞不到的东西，在这破地方更是天方夜谭。长时间以来，一直是他穷尽各种手段，把药一次次交到洛雪手里。

“我已经将剂量稀释到最低生效浓度了，可……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补给……”他顿了顿，语气试探的：“阿锋，我想带小雨去北边，九区那边听说开了自由贸易区——”

“有我呢！”

程锋促声打断，语气硬得像块冻土。

九区？自由贸易区？说得真他妈好听。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黑市泥潭！一个Omega带着个五岁的病秧子进去？程锋毫不怀疑，他们连车站都走不出就会被扒皮拆骨吞吃干净！更让他胸口发堵的是，洛雪从不说“你和我们一起去”。这么多年了，他程锋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外人。

一个……有用的外人？

白许那混蛋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被标记过的Omega……没可能再真正接纳其他Alpha……对你好？图你那点药罢了……”

一股无名火裹着尖锐的耳鸣猛地窜上脑门，程锋整个人瞬间绷得死紧。

洛雪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骤然绷紧的空气，以及那股熟悉的、带着硝烟味的暴躁气息。他放下药瓶，转过身，目光落在程锋背上那几个清晰的、沾着泥雪的小手印上——

“外套脱了，我帮你擦擦，”他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用着急，林歌那边也在帮我找货源。”

这该死的温柔像一张绵密的网，轻易抚平了程锋竖起的尖刺。他脱下外套递给洛雪，却看对方将外套递到鼻尖下，闻闻味道，再冲自己意味不明地一笑，积压多日的欲/火瞬间烧光了脑子里的杂念。在洛雪错身而过的一瞬，猛地从背后将人箍进怀里！

他把脸深深埋进洛雪温热的颈窝，鼻尖蹭着细腻的皮肤，贪婪地呼吸那点微弱的、青草味道的Omega气息，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强硬：“跟我回一区，药，总有办法，条件……也比这鬼地方强百倍。”

扣住拢在肩头的臂膀，洛雪安慰似的拍了拍：“昨天院长还跟我说，多亏你这些年的资助，不然孩子们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阿锋，我知道你对我和小雨好，但我们不能独占你的善良，有人比我们更需要你的照顾。”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臂，用近乎压进身体的力道拥抱。曾经程锋以为自己是片注定漂泊的孤帆，直到三年前撞进名为洛雪的港湾。明明是个失去Alpha庇护、独自拖着病弱幼子挣扎求生的年轻Omega，却不见丝毫落魄狼狈，更从未怨怼过命运一丝一毫。

坚强得像野地里的蒲公英，冰雪压顶也要开出微不足道的花朵。

更让程锋沉沦的是，这看似柔韧的枝条内里，蕴藏着能灼伤人的火焰。是洛雪主动靠近，点燃了彼此之间燎原的野火。程锋曾以为那是Omega寻求依靠的本能，事后洛雪却只是笑着，指尖划过他汗湿的胸膛，乌眸里凝满真诚：“你不必有任何负担，这件事不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想走，跟我说一声就行。”

走？他从未想过。他把小雨当成自己的崽子，拼尽全力为他寻药续命。白许的警告像刺，扎在心里，隐隐作痛。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洛雪把孤儿院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都护在羽翼下，跟着简陋的救助队深入危险的荒野搜寻孤儿——人类、半兽人、甚至长着尖利虎牙的血族混血儿。哪怕被那饥饿的小兽狠狠咬穿手指，鲜血直流，洛雪却更紧地将那颤抖弱小的身体搂进怀里，直到冰冷与敌意软化在体温中。

“血族基因被诅咒了……没有爱的能力……”人们这么说。

洛雪却只是小心地清理着小混血儿嘴边的血渍，目光沉静：“没被爱浇灌过的种子，怎么会开花？给足了，它总会给你点不一样的。”

咚咚咚咚！

一串毫无章法的脚步声踏碎了房间里的粘稠空气，是孩子们在走廊上追逐嬉闹，充满活力却惊扰了正依偎在一起的人。

感觉箍在身上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些力道，洛雪扭过头，眼中魅色流转：“知道你要来，我把小雨送林歌那去过夜了，正好该给他做体检了。”

黑长马尾扫过肌肉结实的小臂，勾起麻酥酥一串电流，顺着胳膊打进程锋的心脏。视线在半空中无声纠缠、碰撞、拉扯，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而灼热。

他猛地发力，手臂穿过洛雪的膝弯和后背，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身体骤然悬空，洛雪低呼一声，本能地攀住他的肩膀。

低头咬着对方憋笑的嘴唇，程锋故意恶狠狠的——

“你今晚别想睡了！”

TBC

这本我算想明白了，跳过恋爱不谈了，反正我也不擅长写谈恋爱，直接走肾多愉快[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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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