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66章 7.钱

柳易与沈平澜跟随守村野兽的足迹深入林中。沿着一条人为踩出的小肠小道，贴着一处高崖行走约半小时后，终于抵达了萍纺村。

穿越树林，前方景色豁然开朗。

树林下方依靠着群山地势较低的地方，土路上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牌楼，想必是灾变之前村里出资修建的。那飞扬的檐角在曾经肯定有过一段颇为气派的岁月，可如今瓦片脱落，墙漆掉色，像是什么细脚伶仃的野兽骨头，乌漆嘛黑地杵在地里。

正中央有个牌匾，早已发黑，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萍纺村”，原本刷在表面的金箔褪色了，大片深黑血迹呈喷溅状，正好落在三个字上面，让原本遒劲的三个字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穿越牌楼，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真正的村口——

一棵老树矗立在正中央，树叶黑得近乎看不清，投落的阴影圈出了村口的广场区域。

柳易只瞥了一眼老树两侧延伸开去的平房，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投在老树之下。

围着老树砌了一圈砖头，大概是灾变前村民乘凉闲谈用的，有一个漆黑的人影弯腰弓背，正坐在这树下。

柳易眯起眼睛，依稀可看见这个人影之所以黑乎乎，是因为身上穿的衣服早已成了破布，大概上百年没有洗换了。

人影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活人不会有的灰黑色，隐隐透青，宛如死人，一张瘦削的脸也隐没在这青黑里，难以分清每一条皱纹，只能大约看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

资料上有写它，它是萍纺村的最后一任村长，据灾变前零星的资料显示，这村长当初可能做过一些不合法的勾当，家中偶有不明资金进账。

沈平澜右掌微动，长刀无声出鞘，因为他注意到了一些动静。

集中目光向“村长”的嘴部看去，可以看到它的嘴唇在翕动，它正喃喃着什么，声音很低。沈平澜平静内心去听，渐渐听清了它在说什么：

“不够，不够……”

“不够，不够啊……钱不够啊！”

村长猛然站了起来，沈平澜却在此刻感应到了某缕别的什么东西，倏地转头向身后看去——

一个男人，一个极为高大健硕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站在身后那牌楼下。

他……或者“它”面颊稍有些消瘦地凹陷，一头杂乱的半长灰发遮住了较高的颧骨，一圈又一圈金色圆环交错纵横地插入发丝之间，每一根圆环像是都在发散奇异的光亮，几如烈焰，可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却不显得过于明亮夺目，像是它们本该这样在这里，本该这样亮。

它身上裹着一身修身的深灰色西装，完美地勾勒出壮硕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尽管模样完全不一样，可这个体型，令沈平澜一下子想到了此前在老城区遇到的那个古怪男人！

他立即去看男人被阴影覆盖的脸，果不其然，它脸上带着一个柔软的布质口罩，遮住了大部分面部细节，与上次那个古怪男人用铁丝线遮面有异曲同工之处。

对于异类而言，这可能就是一个“锚点”。

单个异类可能具备不同的模样，但有些元素是一直以某种形式存在的，例如……遮挡面部。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就是上次见到的古怪男人！这是同一只异类。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与萍纺村有关？碰巧也要经过萍纺村？还是说……它是跟随他的踪迹而来的？

就在沈平澜警惕的片刻里，柳易也似有所觉地回头，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出现在牌楼下的父亲，而后又扫向沈平澜。

父亲会现身，他不意外。

“钱还不够啊，还要赚啊……”村长一声声的叹息，随着蹒跚的步伐在老树下盘旋。

无光的夜，村长身后是一路蔓延入极致黑暗里的破败平房，而那蠢动的黑暗里潜藏着罪恶的鬼影，罪业冲天到几要冲破每一座房屋，将整个萍纺村反过来包裹。

光是村长身上的罪孽，就比一百个话痨青年戴晟加起来还要深重。

萍纺村会是父亲喜欢的地方。他不像哥哥喜欢灾难，他喜欢罪恶。

“汪！汪汪汪！”

狗叫声贯穿了黑夜。

柳易父亲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了，像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幽影。

沈平澜深吸一口气，又转回头看向狗叫声传来的方向。

四五只狗从老树后面跑了出来，摇晃着尾巴，绕着缓步走路的村长打转。

它们咧开足足开裂到腹部的长嘴，一团脂肪、脑浆、骨粉与内脏的混合血肉代替舌头，从嘴边耷拉出来，黄黄白白红红一片，混合作黏腻的一团。

它们憨态可掬地抬起前半身，将干枯的利爪搭在村长裤腿上，黏腻的“舌头”就直往村长身上舔去，直接将村长的小腿腐蚀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村长停止了关于没钱的念叨，轻轻踢腿，“去……去……不要烦我……”

“哈，哈，哈……”萍纺村特产田园犬们吞吐着内脏，哈气片刻又激动地发出了喊叫，“汪！汪汪！”

柳易怀疑这几只狗凭借超出常“人”的感官，已经隐约发觉有生人来了，所以才这么兴奋。

他侧头与沈平澜对视一眼，沈平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了指村长，示意两人绕开狗群去跟踪村长。

目前他们没有发觉【抱星之村女】的踪迹，检查污染的道具也没有检测到特别强大的污染波动，所以他们或许得深入调查萍纺村，才能发觉那只异类的藏身之处，以及是否有特别能力了。

村长就算变成怪物，显然也还是萍纺村的大人物，是个比守村野兽弱一些的异类。

从它身上应当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汪汪！”

村长被狗群搞烦了，猛地后仰起脑袋，“咔啦”一声，从喉咙到胸膛裂开了一道漆黑□□，密密麻麻的枯瘦手臂从中探出，向周围狗群抓去，狗群立即发出一阵嘈杂吠叫。

“叮当！”

柳易听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很微弱，定睛一看，村长体内伸出来的漆黑手臂间，隐隐挂着什么东西。

……是钱币吗？

“叮当！叮当！”一抹金光隐约流转而过，漆黑手臂往下一垂，一块块被黑线缠绕纠结在一起的金元宝，也从村长胸膛里落了出来。

被金元宝、黑线密密麻麻缠绕的手臂胡乱挥动一阵，抓住了一只没来得及跑走的狗。村长一把将狗举起来，塞入了自己的胸膛里。

“呜——”狗短暂地哀叫了一声就戛然而止，代替犬叫的是一阵黏腻的挤压声，其间还夹杂着骨头被碾碎的牙酸声响。

少许肉块血点从胸膛缝隙里甩了出来，落在周围地上。其余的狗看到同族被吃，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摆动光秃秃的尾巴，一哄而上争夺同族的残肉。

过了一会儿，吃饱的狗群渐渐散去，村长又低喃着“不够，不够”，继续往老树左侧的一栋三层楼房走去。

柳易与沈平澜旁观了一出惊悚好戏，这时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不够，不够……”村长的喃喃声在他们靠近时陡然停止，它一寸寸转过头，不顾骨头扭断，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身后两人。

与守村野兽一样纯黑的眼瞳里映出柳、沈二人如今的伪装。

黑乎乎的污染气息显然也瞒过了这位老头，它直勾勾地看了几秒，突然开口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会，不会……给你们。”

话音落下，又是“咔啦”一声，原本已经闭上的胸膛裂缝，又缓缓打开。

尽管村长没认出这是两个人类，但它显然对“自己人”也毫不客气。

它即将发起攻击之际，柳易突然上前一步，笑眯眯地把什么东西往村长前面递。

一旁的沈平澜定睛一看，柳易手里这叠色泽鲜艳的东西，赫然是一沓……纸币。

柳易的目光在村长的时尚乞丐装上梭巡一圈，最终还是将钱直接塞进了村长胸膛的裂缝里。

几张纸币一半挂在□□外，迎着风瑟瑟发抖。

村长的动作停住了，在它缓缓抬手拿住纸币的过程里，柳易以一种既不疏远也不过分热情的语气道：“我知道规矩的，村长，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您收好。”

猎人用复杂的目光注视自家助理很熟门熟路地给一只怪物行贿。

不过这的确是与村长对话的正确方式。

村长伸手拿下了纸币，胸膛的裂缝一下子闭合，它瞅瞅笑得灿烂的柳易，又看看他后面那个高大又严肃的“污染物”，再度开口时，开始重复几句新的话：

“钱啊……永远不够……我还要继续，继续帮‘他们’……”

“还要继续……”

“您要帮谁啊？听起来还挺赚钱的，能不能带我一个？”柳易试探地道。

“……还要继续帮……”村长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在看向他身后的村子，像是回答了他，又像是只是在重复一个想法，“村里的‘需求’……还很大，需求很大……还有的赚……”

‘“需求……我们……永远不够……”

“永远……不要满足……钱还不够，我要给……儿子，买辆车，还要……建个新房，好养孩子……”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