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230章 6.辩论

柳易的目光聚集在那歪了楼的评论上。

来自各个城市的人回复讨论他们遇到的奇怪情况。

【有没有人觉得幻觉出现最频繁的时候是上网之后？】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这感觉……】

【山和声音……各位，我想到了不好的东西。】

【楼上加一】

柳易手指轻轻在手机上掠过，没有真正触碰到屏幕。

他在思考一件事，那便是人类社会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现在看来，他已经能够大致确定了，只待找到确凿的证据……

网络上的评论在他翻阅的短暂时间内，仍在发酵。

【你们听说蒙克市郊区河流里爆发的怪异了吗？我有种预感，说不定又一次的神山广播事件要来了，我们现在经历的，都是这件事的前兆。】

【天灵在上，不要这样啊！】

【出现这种情况，猎人协会那边应该会有反应吧？】

【请猎协尽快做出应对！】

“总之，现在收集到的情况大致是这样。”

办公椅咕噜噜转了一圈，华安双转过身来，伸手一点大屏幕上起起伏伏的图像，介绍道：“出现异常情况的人，在全域范围内的分布都相当平均，并没有因为离卡迪摩拉山的远近而产生显著差异。”

沈平澜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风衣脱下挂在身后的椅背上。他向后微微靠在自己的外套上，环顾会议室里的几人，开口道：“所以这次的事件，是上次网络异常信息事件的升级版，或者说，它真正地爆发了，因为通过网络传播，故而在地域分布上呈现较为平均的态势。”

此时是傍晚五点，他和柳易乘坐承负者回归了玉壶市。

脚刚沾地，他便马不停蹄地被拉来开会。

会议的内容主要并不是蒙克市怪异的处理，而是目前的整体局势。

“这样一来，之前那些异常数据都能解释了，”温弗雷德坐在与华安双相对的另一边，沉声道，“应当是网络上有污染信息在增殖，但却通过正常信息覆盖了自己，因此我们只能看到它们引发的‘现象’，却看不到它们本身，故而一时无法反推出全貌，如今这些信息已经影响了全域，传播了大量精神污染！”

奚蕾坐在华安双一侧，叹息道：“这方面的疏忽，我们都有责任，海岸的事件过多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要是能够提早通过对网络的检测发现情况不对，尽早揪出源头，可以避免大量群众受到的影响……”

温弗雷德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误，网络这一块太复杂了，哪怕是监察部也不可能把全部重心放在对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监测上，这样只会因小失大。毫无疑问，海岸的问题是我们之前必须重点关注、率先解决的事情，只有把迫近的其他威胁都扫除，才能专心应对卡迪摩拉山以及那位‘内鬼’带来的危急。”

“也对，”华安双说着，看向沈平澜稍稍一笑道，“说起来，还要多亏暗洞的提醒，我们这段时间才会不断排查各个领域潜在的风险，对网络加大了监管，若非如此，恐怕现在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呢。老沈，不仅你自己天赋异禀，你的老朋友们也个个都有过人之处啊。芙洛拉在海岸处理战场也处理得很漂亮，中途还发现了几个潜藏起来的怪物，我寻思她天生就适合我们监……”

“咳咳！”管理收尾人的温弗雷德轻咳几声，示意华安双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撺掇抢人。

简单的小插曲后，奚蕾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再度开口：“蒙克市的怪异恐怕只是一个先兆，那些网络信息会造成更多的乱子，我们协会刚因为海岸战争伤了元气，尽管精锐更多，但在总人数上恐怕有所不足，我想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与那位‘黑海主君’的势力沟通……”

“你好！请问你是首席猎人的助理柳易先生对吧？”

柳易站在中庭里，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

他倏然转身，眼珠一转，滑向了招呼自己的陌生人。

陌生人看到他的正面，稍微愣怔了下。

这位首席猎人助理着实是个很好看的青年。

不能说“漂亮”，也不能说“英俊”，而是介于中间，眉眼秀致，轮廓透露出一种流利的英气。

陌生人一时居然说不出，这个青年究竟是像东域人多一点，还是像西域人多一点。面部的线条不过分扁平，也不过分深邃。从那些骨骼的细节里，他产生一种微妙感受，那感受一闪而逝，令他抓不住其内容。

突然间，面前这张脸上眼珠动了动。

青年长了对偏大的双眼，眼角微微翘起，翻出一些细小的眼皮上的褶皱，虹膜的形状圆润而大，清透得像一面镜子嵌在纯白的雪地里，浅色的虹膜反照出陌生人自己的模样。

他是一个略带富态的中年人，脸上不知是因为面颊肉的堆积还是天然如此，眼睛是细长的一条，始终像是在笑。

没等他开口介绍自己，青年已了然地伸出手，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但又很灿烂的笑容。

“您好，您是医疗室新的首席医师闵医生吧？”

闵雅志，来自东域南边的一座大城市，听说祖上是从更南面的地方迁徙过来的。如今他们祖辈所在的地方已经是魇宫的管辖区。

闵医生愣了愣，连忙伸手与柳易握了握道：“没想到我刚走马上任一天，你就知道我了啊。”

柳易笑眯眯道：“了解协会的各项情况，是我身为助理的本职，医疗室对于猎人十分重要，里面的人员变动我们都必须一清二楚呢。”

闵医生听到这话，叹气一声道：“哎，卡缇娅医生怎么就被迫离职了呢？从我进入业界以来，她一直是我最敬仰的医生，是我的榜样，结果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真是糊涂啊！但话说回来，卡缇娅医生医术那么出众，包括我在内没有人可以取代，哪怕犯了错误，也不该直接将她踢出医疗室吧？”

卡缇娅暗中吩咐受过她恩惠的猎人争夺协会权力的事情，目前已经公布，卡缇娅因此被医疗室开除，关押入总部地下的监狱。

医疗室失去了首席医师，自然需要一位新的。闵雅志此前不是总部的医生，但在协会南部工作做得极为出色，哪怕是总部的医生也比不上，因此被调任过来担任新的首席。

提起卡缇娅，柳易便想起当初做天赋测试时，卡缇娅轻易治愈受到污染的小鼠的一幕。

有天赋还不可怕，可怕的是卡缇娅在具备出色天赋与聪慧大脑的同时，还努力到可怕的境地，从少年时代起，便以疯狂的态势摄入医学、生物学与污染学知识，才能年纪轻轻便担任上总部的首席医师。

也正因此，才让她做出暗地想要掌控协会举动一事，显得如此惊世骇俗。

柳易倒是能理解卡缇娅的做法。

她的感官如此敏锐，又一直在做污染学研究，她一定是早于所有人，意识到卡迪摩拉山的致命危险正在逼近了。

在柳易看来，要是人类不能想出一些新办法，只遵照旧有的策略去对付接下来的危机，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全域陷入危机，四处救火的下场是四处着火。

要是能以一支力量为绝对的核心，以更强压的统治手段把全域上下联结起来，那么在灾难袭来时应对速度会更快，必要时刻也可以靠抛弃一部分人来换回更多人的存活，卡缇娅应当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柳先生，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闵医生的话语将柳易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这位略显富态的医生笑眯着眼睛，满脸好奇地问道：“接连几次任务里，你在控制污染上都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而且头脑也十分冷静，既然你拥有这样的天赋，当初为何没有进医疗室呢？医疗室的薪资待遇比助理更高吧？”

“——这不可能！”会议室里，温弗雷德断然否决了奚蕾的提议。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那些怪物别看现在没有发难，但它们对陆地表现出的野心说明它们毫无疑问也是我们潜在的敌人！我们绝不可能与它们合作！”

奚蕾叹息道：“但是它们也是拥有高智慧的生命，海岸战争和之前零号异类的事也表明它们是可以沟通的。如果能够通过沟通，得到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我们消除一个敌人，获得一位盟友，不是很好吗？依我看，我们的方针也该转换一下了，我们不可能永远和周围那么多的怪物为敌。”

温弗雷德态度强硬地反驳道：“满意的结果吗？上次与‘黑海主君’谈判的结果可算不上满意吧？我们直接拱手让出了海岸的信仰权，变相把那个地区的人送到了怪物手里！这简直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微微摇了摇头。

他提起这件事，奚蕾的面色也微有迟疑。

龚良山去位，目前温弗雷德虽是代理会长之一，但也没有凌驾于其他高层上的权力。

双方的辩论就此陷入僵局。

“我来说一句吧。”沈平澜打破了寂静。

他环顾会议室里的几人。

华安双与温弗雷德现在都是代理会长，后续或许会有人成为会长，两人各坐一边。

总务部奚蕾坐在华安双旁边，正翻看桌上的一沓资料，眉头微蹙，似在计算什么。

她对面是铁匠长巴顿，巴顿一向不管事，只管大家需要什么，他就打造什么，此时正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盹。

此地还缺少一人，那便是医疗室的首席医师。

卡缇娅刚离开，新上任的闵雅志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尚未熟悉总部的情况，甚至连医疗室内部事务还没完全上手，因此并未参与此次会议。

龚良山与卡缇娅都因为犯错剥夺了职务，其实不仅是中下层猎人，在协会上层，也呈现前所未有的缺人状态。

这会是那位内鬼的手段吗？还是仅仅是协会内部的沉疴爆发了呢？

沈平澜用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脑海里不可控制地回想起柳易的身影，他沉声道：“灾变的情况在变，卡迪摩拉山在变，我们内部的情况也不断在变化，猎人协会有必要跟随情况作出改变了。”

见众人都陷入沉思，他继续说道：“现在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一座即将苏醒的山，还有潜藏在暗处的那个内鬼，内鬼对我们的情况必然十分了解，并且可以从内部瓦解我们。为了应对这些危机，我想，在必要时刻，我们确实可以尝试引进外部力量。”

他抬头看向主张一切怪物都是敌人的温弗雷德，“当然，前提是确认外部力量在最后不会演变为我们新的敌人。”

“为什么？”柳易听到闵医生的问话，似是有点惊讶，“因为在医学方面我只是个门外汉，再说我的天赋没有医生您想的那么好，进医疗室还是算了吧。”

“天赋没那么好吗？”闵医生微微挠了挠头，疑惑地笑了笑，“我倒觉得你天赋不差呢，你看，你跟随首席猎人出了好几次外勤任务，但身上污染的气息仍然很微弱，说明你的体质对于污染的抵抗力很强，对吧？”

柳易微微扬起眉毛，没有否认：“或许吧。”

闵雅志又微笑着与他闲聊了几句，最后目光像是不经意地在柳易身上刮了下，就侧过身摆手道：“那我回医疗室了，和你这位‘首席助理’聊聊天，对我理解总部的情况很有帮助，真是非常感谢你。”

“不客气，再见……”柳易低声说着，双眼牢牢盯着闵医生离开的背影。

“砰。”

门扉打开，沈平澜走进了中庭。

柳易立即扭头向他看去，男人轻微点了点头。

下一站是蒙克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