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上空那朵释放吸力的金属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刹那间,柳易感觉金属花瓣每一片都遮天蔽日般巨大,一种灭顶一般的压迫感逐渐逼近头顶。
也就在即将撞上头顶金属花的瞬间,重力倒转——
“呼!”
最近的一片金属花瓣擦着面颊旋转而过,对他造成的影响仅仅是鬓边带起的一缕微风。
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在一瞬间上下倒转,稳稳站在了天穹之上。
站在金属花上,他向自己的“上方”看去,可以望见“下方”的地面之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与丛生的几何建筑。
“原来当年这个地方的重力是这样的……”他喃喃道。
对于真正的倒错之城而言,天空与地面只是相对的概念,天空可以是地面,地面也可以是天空,天与地上的人们,方向相对而行。
身边的人们陆续从金属花上下来,他发现他们大多走向一个方向,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跟着大部队,他很快来到一个庞大的类似广场的地方。
名为“心床”的金属花在广场上均呈现花苞状,一片片金属叶微微闭合,从中释放出一股稳定力场,使得一只只巨大金属甲虫悬停于正上空。
每一朵金属花,对应一只金属甲虫,也就是倒错之城人口中的“飞梭”。
人们涌入广场,伸出手掌按在金属花表面,也不见有什么多余动作,花瓣便打开,上空的飞梭随之进入解锁状态。
柳易也试探着走进人群中,靠近了一朵金属花苞研究。
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金属花的身份验证也不是掌纹验证那么简单,应该涉及到了精神层面的检测……
“砰!”
身后突然有什么重重撞了他一下。
他霍然扭头,瞳孔因为警惕微微缩小,然而没等他说什么,反倒是撞了他的那个人大声叫嚷起来:“你长眼睛了吗?就往我身上撞!”
“……”
柳易沉默不语,只是用尖锐的瞳孔打量这个撞了他的人。
相比大部分倒错之城人,这个男人的个头要高上一头,肩膀宽阔,光秃秃的头顶爆起几根青筋,银白色的眼仁直勾勾盯着柳易,满脸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狂躁。
见柳易不说话,他猛地上前一步,大声喝道:“撞了我,你怎么没有表示?!”
柳易不想跟这里的人过多纠缠,所以想了想,决定随口道个歉了事,于是张口道:“我很感……”
刚说出来三个字,他遽然住了口。
该死,他刚才想要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我很感谢”!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的原义,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在想着随口道个歉的同时,就这么把“感谢”一词即将说出口了……
不行,不能这样。
一旦他不加思考,本能地说出每个词的反义词,便说明……他距离被这座城市同化,不远了。
“你怎么话到一半不说了?”面前的男人在他兀自思索的工夫里再上前一步,并举起了拳头,“这么没礼貌,看来我只能用拳头给你一个教训了!”
“嘿!”旁边插入一句话,一个正寻觅空余飞梭的女人扭过头,满脸不耐地喊道,“吵什么吵!”
她与柳易面前的男人很相像,头顶都有青筋暴起,面部神色也比其他人暴躁得多。
男人闻言,立马朝她瞪过去,“你有意见?”
女人哼了一声,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柳易,“喂,说你呢,就是你,搞得飞梭中心那么吵闹,你什么意思啊?”
“……我吗?”柳易指了指自己,有点茫然。
这两个人的情绪……很不对劲!他们比其他人暴躁太多,似乎是故意要挑起事端。
这时撞他的男人满目阴沉地盯着他直瞧,口中低沉道:“没错,都是因为你太没礼貌,才会搞得这里那么混乱……你,小子,瞧你那模样,真是让人喜欢。”
……如果柳易没猜错的话,这个人想表达的应该是十分讨厌自己的意思。
柳易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十五根手爪,笑了笑道:“说实话,像你们这样故意挑起事端的,才是这里最惹人喜……”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又要偏离自己的本意,眸光顿时一凝,直接将意识沉入心灵的深处。那里有一座属于他的殿堂,矗立着四道降灵之门。
那些外来的、扰乱的、烦人的意念,试图融化我的不甘的残念,通通从我的脑海里给我滚开!
“轰!”
降灵大厅倏然一震,四道降灵之门齐齐打开一条缝隙,从中吹出比倒错之城的怨念更深沉、更幽邃、更可怕的风浪,在大厅中央汇聚作一股,随即猛然爆开!
密密麻麻的尖叫霎时间充斥脑海,一股股幽魂般的气流状事物在冲击之下,从大厅中显形,被来自降灵的力量驱出了这座庄严的殿堂。
柳易顿时神智一清,仿佛一直卡在精神上的金属枷锁被拿开。他隐约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量有所增长。
而他口中,则接上了刚才的半句话:“……你们才是这里最惹人讨厌的人。”
“……?”
两个故意找茬的人闻言一呆。
在他们颠倒的语境里,柳易说“最惹人讨厌”,也就是夸他们“最惹人喜欢”的意思。
这是什么招数?故意夸赞对手以降低对手警戒心吗?!
柳易扬起倒错之城人都没有的眉毛,盯着两个人。
他不是不可以逆转自己的语境,以融入这些人的语言中,但他偏偏不乐意那么做。
每一点对此地的妥协,都可能加大他被这里同化的风险。
两个人还在摸不着头脑,飞梭的呼啸掠空袭来。
围观众人纷纷后退,一艘飞梭在飞梭中心上空悬停下来,它的头部印有一个银白色的印记,彰显出它与普通飞梭的不同。
甲虫的背部如拉链向两侧拉开,四个倒错之城人从中一跃而下,低喝道:“倒错之城禁止故意闹事!”
他们想必是倒错之城的执法人员了。他们头顶都印有与飞梭上一样的图案,十分显眼。
落地的瞬间,他们立即在那一男一女两人周围形成合围之势。
柳易后退一步,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围观倒错之城的执法过程。
没有什么抓捕、羁押,“犯人”也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图,只是很老实地站在原地。
执法人员的其中一人当场宣布了“判决”:“当众闹事,影响飞梭中心秩序,此罪当遭鞭刑!”
说罢,他,以及另外三名执法人员,面上都流露出了……近乎狂喜的笑意!
他们高高扬起手,从手掌心蓦地探出一截一米有余的金属软鞭。
“噼啪!”
鞭影击空,发出三声整齐的脆响。
被围住的两人身体一颤,身上的紧身衣在力大势沉的鞭子下打出了深深的凹痕。
没等两人做出反应,三个执法人员保持着狂喜的神色,接连挥鞭!
“啪!啪!啪!”
霎时间血液飞溅!
执法人员使用的金属鞭上满是刀锋般的刃口,直接在两个“犯人”身上切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不仅是血液,连薄薄的肉片都飞扬起来。
面对这场近乎凌迟的苦刑,受到鞭挞的两人却慢慢地、慢慢地上提了嘴角。
苍白的肌肤高高鼓起,眼睛也睁大,在深邃眼窝里放射明亮的光彩。
削薄的嘴唇在越来越大的弧度中被拉扯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也露出了与执法人员一模一样的,喜悦的神色。
身体上的痛楚,似乎取悦了他们的精神。
“哈哈,哈哈哈哈……”
连绵不绝的鞭打声中,他们仰起头,探出双臂,似乎想要拥抱那些随着鞭打飞入高空的,属于他们自己的鲜血与碎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执法人员与犯人一同大笑起来!这场施加痛苦与承受痛苦的处罚,仿佛成了他们共同陶醉其中的浴场,他们浸泡在病态的异常的无形的温水里,神智在短短片刻中呈现出恍惚的趋势。
柳易睁大双眼,不断甩动的银色金属鞭与飞溅的血肉组成了一副疾而锋利的景观,将他的双眼映照成血色。
他们……喜欢痛苦。
喜欢承受痛苦,也喜欢施加痛苦。
在观念的颠倒之下,痛苦于他们而言,便成了快\感的享乐。
“哈。”
不知是谁在柳易身后窃笑了一声。
随即笑声如烈性瘟疫,在围观的人群间快速传播。
原本笑容温和的,正与同伴言笑晏晏的人们,此刻提起浮夸地提起嘴角,睁大双眼,银白色眼瞳中是眩目的混乱的光。
“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享受着,享受制造痛苦的过程,仿佛正观看一场欢悦的喜剧。俄而间柳易被笑声所包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满是癫狂的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