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98章 37.回溯时空

海之奇迹借零号异类之口给出的条件，猎人协会自然不可能每条都答应。

其他不提，单说允许海之奇迹在人类间传播信仰这一条，无论是猎人协会、联邦政府还是普通民众都不可能接受。

他们承认天灵教的合法性与正统性，是因为天灵是这片大陆上古已有之的信仰，天灵的做派也一向令人放心——看看阳棹来大陆后的行动就知道了。然而让一位“大怪异”传教，那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了。

要是东西两域的人都像沿海这般，每年供奉海中之神，获得来自怪异的恩惠，感受来自怪异阴晴不定的威能，久而久之谁还会为“人类”本身服务、战斗？人类的社会性将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邪神信徒团体！

并且，海之奇迹在这些要求中所表现出的，想要进军大陆的野心也不可忽视。

似乎感受到了猎人们的不情愿，海洋中的巨人突然动了。

在地上人们的惊呼纷纷中，它缓缓扬起身体，让下半部分身体从海水中浮现出来——

近千米长的，深黑粗壮的鱼身自海水中露出背鳍，紧接着是身侧十排带鳍利爪。昏黑海水哗啦啦地自鱼身两侧坠落，竟短暂构成了两道千米宽、百米高的壮观瀑布。

因为华安双等人在的缘故，沈平澜此时与柳易拉开了一定的社交距离，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海之奇迹”的模样。

这竟然是一只人鱼形态的怪物！只不过这条“人鱼”，恐怕光是一个指甲盖，就比神话传说里的所谓人鱼还大了。

怪异的背鳍上有细长柔软的触须摇晃起来，长在触须最末端的圆球结构随着重力垂落，看上去就像他只在科学杂志里见过的，深海鱼上的小灯笼。

只不过这样的“灯笼”，在海之奇迹身上足足蔓延千米！

鱼身劈风斩浪，带动它庞大的身躯立得更高，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高空闪烁的雷电。

四条手臂展开，鱼身上的利爪也向两侧打开，它的阴影瞬息便遮蔽了半个沿海地区，以一种极尽庞大震撼的姿态，它俯瞰下方渺小无比的几名猎人。

华安双三人明面上不动声色，但都悄然做好了应战准备。

但随即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袭击，而是渐渐凝聚出来的一个庞大虚影。

这是……一艘船？还是一座城市？一个遗迹？

几人震撼地仰望海之奇迹创造出来的宏伟幻影，企图从中看出海之奇迹的用意。

可这个幻影闪烁不定，仅有压迫力十足的轮廓，却始终展现不出足够的细节。

在某一刻，它似乎是一艘前所未见的巨大船只，另一刻，它仿佛又变成了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城市，旋即变作满是窟窿眼的巨型建筑群。

四个猎人打量虚影时，柳易耳朵微动，又听到了母亲传来的话语，于是慢悠悠在他们身边开口道：

“消灭污染源，可以减少世界上的平均污染浓度，这是一件好事，按理说讨伐污染源的队伍应该前赴后继才对，但你们知道为什么很少听到污染源被消灭的消息吗？

因为每一朵污染源都有它独特的扎根方式。你们面前的这一朵，它巧妙地将自己的一部分放置在一个属于过去的时空当中，位于你们眼前所展现的海底遗迹里。也就是说，它拥有二重身！

一个身体在早已落灰封存的‘过去’，另一个身体在现在的时刻。

只有将两个时间上的污染源同步击杀，才能真正杀死它！

我的母亲黑海主君能实现世间几乎一切愿望，自然能逆转时空，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到过去的时空里，甚至能协调两个时空的行动同步。

请问各位，猎人协会是否具备同样的技术呢？”

换句话说，猎人协会就算不情不愿，也必须与柳易他们合作！

“……”

猎人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柳易又好心提醒道：“污染源随时可能脱困，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哦。”

“第一个、第五个、第六个条件可以答应你们，但是剩下的几条必须修改……”最终华安双深吸一口气，代表猎人协会开口了。

“你们想要怎么修改……”

柳易则作为母亲的代表，与她交涉起来。

时间紧迫，双方各作出了一定的让步，在十分钟内达成了合作。

见事情进展顺利，柳易灿烂地弯起了眼角，原本杏仁似的眼变成了两轮月牙儿，“合作愉快！那么接下来，我会亲自前往过去时空击杀污染源体的‘过去身’，母亲在此期间负责时空的联系，因此会减少出手，但不用担心，我们还会派出另一员大将，加上我的哥哥泣亡天使，一同协助你们进行污染源‘现在身’的击杀。不过这样的话，派往过去的人手还不够……”

温弗雷德立即接话：“我会带领一支精锐猎人小队，和你一起前往过去。”

“哗啦啦！”

话音刚落，海中倏然掀起滔天大浪！

众人悚然一惊，只见海之奇迹的鱼尾抬起又落下，海水被激烈搅动，一重又一重近百米高的恣肆汪洋翻腾不息，连大陆都随之簌簌震颤。

这只巨大的怪异再一次亲自开口说话了：“时空通道十分脆弱，容量仅为二，前去过去的人选为我的孩子伊科伦塔，以及他——”

巨大的手指在空中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

沈平澜沉默一瞬：“……”

“不行！”华安双与温弗雷德同时出声，断然拒绝了这个指派。

沈平澜是协会猎人在精神与前线战斗两方面的领袖，他强悍至极的战力、冷静的头脑与极高的污染抗性令他在协会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即便是部长恐怕也比不上。

他们不能让这样一位战神一般的人物单独与一头异类，在一个封闭的、他们难以支援的时空里执行任务！

沈平澜迎上柳易似笑非笑的目光，却主动同意了：“那就由我去吧，不必担心，我与这一位……异类合作过好几次，双方终归有一些信任基础，由我去的确比你们去要好。”

“这……”

华安双与温弗雷德迟疑了。

诺拉很不耐烦地插嘴道：“你们到底要在这里纠结多久？污染源还打不打了？”

“时间紧迫，就这样决定吧。”沈平澜拍板道。

见他这样坚持，华安双二人也不再说什么，对他郑重地说了声保重，便退到一边，旁观海之奇迹的时空回溯。

幽蓝屏障在脚下涌动，将沈平澜托举于高空中。身旁传来羽毛穿过空气的细响，柳易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一同仰望前方顶天立地的巨大怪异。

他的小怪物以只有他俩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家人的许愿往往更有效力，亲爱的‘丈夫’啊，你现在也是我们家的一员，因此你与我向母亲许愿，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柳易提到“丈夫”时的语气带着点轻盈的戏谑，沈平澜心中却止不住地跳了一下。他低声问道：“如果我没有分析错的话，向你母亲的许愿必须献上祭品，如果祭品出错，后果会是灾难性的，对吗？”

柳易轻笑道：“哎呀，也没有那么严重啦，要是我们没能在这次许愿里送上实力等级等同于我们或以上，并且带有时空特性的祭品的话，顶多就是我们俩被母亲的领域所吞噬，成为她麾下没有自我意识的‘黑海死卫’而已嘛。”

怪异的规则，连自己的至亲也难以规避。

沈平澜朝柳易瞥了瞥，“既然你这样说，肯定早就想好解决办法了。”他现在对这只小怪物不说知根知底，也算十分了解他的秉性了。

见吓不到这个男人，柳易撇了撇嘴道：“在母亲的规则里，祭品是可以在愿望实现后再献上的，只要在一定的时间限度内即可。这样一来，最完美不过的祭品，当然是存在于过去的那个污染源了。只要在杀死它后将其作为祭品献上，我们便可规避祭品错误的规则。”

沈平澜还想说点什么，肩膀却被柔软而轻盈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柳易若无其事地收回翅膀，面向母亲闭上双目。

“现在，开始许愿吧，许愿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时间点中，时间点的关键词为……

——‘倒错之城’。”

于是沈平澜也闭上双眼，此生以来第一次向不知神魔的超凡存在许了一个愿望。

一瞬间，像是有千千万万来自过去的虔诚的声响随同潮水涌来，在沈平澜耳畔起伏回荡！

……伟大的海洋之女，大海的奇迹，世界的恩惠，伟大的……

请赐予我奇迹！

奇迹、奇迹！奇迹奇迹奇迹奇迹！

……许愿……

许个愿吧……

可那声音，又好像是从他的心灵深处、大脑的深渊中传出的，是自我的回响，是灵魂的震颤。

……告诉我……

有什么异样的东西意欲在他思维中生根。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我们能前往“倒错之城”事件的时间点。」

在紧闭双目的他看不到的地方，海中的巨人缓缓仰首，成千上万只眼睛以及鱼背上的圆球状结构中，霍然放射出刺目的白光！

愿望，实现！

巨人身周的空气扭曲了一下。

零号异类与首席猎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哗啦啦——！”

“快让一下，别站在过道上！”

海浪撞击硬物的激涌与人的喊声令柳易睁开了双眼。

视野在晃动着——不，不是视野在晃动，而是他所在的船只正在海浪间摇晃！

他左右四顾。

眼前是一条窄窄的走廊，右侧是封闭的船舱，墙体上涂着的白漆脱落不少，有一片在风中打着旋，明目张胆地落在青年的脚背上。左侧是齐腰高的栏杆，栏杆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蔚蓝大海。

黑发的青年从短暂的发愣中回神，对身后走过来的海员抱歉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海员经过他时，不自觉地多瞅了眼他身旁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可能是下意识被男人身上的气势所慑，又很快收回视线，快步向前走。

“……”沈平澜与柳易并肩站着，保持八风不动的神情，低声道，“这是一艘人类的船只。”

柳易笑眯眯道：“嗯，对。”

沈平澜很轻地叹了口气，“这里很显然不是你母亲向我们展示的，污染源所在的遗迹。”

靠着男人站立的青年毫不心虚，“没错，但是既然我们被送到了这里，说明这艘船必然与我们的目的地有关。”

“这……”

沈平澜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语调飞扬，似乎在和他说话：

“嘿，前面的两位先生！能不能来帮个忙？这两台取样器应该在海底有了不小的收获！”

柳易发现男人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僵硬住了。

男人脸上展露出来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不是震惊，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不是喜悦，而是灵魂被紧紧拉扯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