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大致的情况就是滋、这样。”奚蕾略带杂音的声音自耳机中传出。
铁灰色的房间内,四面墙壁乃至天花板上都密密麻麻挂满了监控屏幕,海牙镇、海音镇、危洋村……每一处前线战场都实时呈现在屏幕上。
华安双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聚焦于猎人们那如逆流而上的鱼般的身影。
似是过去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按住耳机对奚蕾道:“看来内鬼潜伏得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深得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内鬼应该是故意放出了指向会长的线索,引导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会长上,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奚蕾站在总部的中庭里,垂眸望向颓然坐在古树下方的龚良山,轻声道:“还有一件事……龚、龚良山因为违反了协会条例,并且故意隐瞒了当年第一次广播事件的真相,已经自行辞去了会长职务,目前总部的事项暂时由身为副会长的温弗雷德代管,而前线那边的情况,我们商量下来,应该是由你来负责。”
华安双呆了一秒,发出了“哈”的一声道:“也对,毕竟我也是副会长嘛,理论上会长去职后,就该是我和温弗雷德竞争会长之位的。”
说话间,她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在监控画面上。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了:“但是,有关后勤运输、战术策划、人员调拨一类的工作,暂时可能要让你来代我帮忙一下了,老奚。”
奚蕾听到她的语气,心中有了某种预感,微蹙眉头道:“连你也要……”
“——麻烦你了。”华安双轻轻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按下耳机,切断了通讯。
她仰头看向自己上方,低声道:“终于又到了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来吧。”
天花板上的屏幕倏地暗下,化作一片浓重的黑暗,黑暗摇曳着,似是一个活物在应和她的话。
一阵风拂过,是房间的门打开了。
墙壁上的监控画面尽数熄灭,露出空荡荡的灰色墙壁,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做好自己的工作,保持对敌我双方的定位,我要加入战斗了。”
临时据点内的众多监察部员工只听到了这句话在空中飘荡。他们震惊地去查看部长的办公室时,只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部长已无影无踪。
另一边,奚蕾听着通讯里传出的虚无,轻叹了口气。
暗洞给沈平澜发送的信息,总部这边自然也同步收到了,因此她知道沈平澜即将执行斩首行动,这是此次战争中至关重要的一战。而战局也因为自在珊瑚发起的第二波更加凶猛的功绩而更焦灼。华安双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参战也在情理之中。
古树的树荫下,一直默默坐着的龚良山突然出声道:“小奚,你看上去并不为这次战争的结果感到担忧。”
“是啊,龚……会长。”奚蕾转身,在与龚良山相对的长椅上坐下来,随手拂开椅面上的一片落叶,微微笑了起来,“您也不是一样吗?我们都相信这一战一定会是我们赢的。”
龚良山叹息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已经不是你们的会长了,我也没有资格当这个会长——从来没有。”
奚蕾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平静地叙述道:“自协会建立以来,自东域西域在灾变后连结起来后,我们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雨,有些比这一次的还要棘手许多,但每一次我们都挺了过来。
这就是人类,卑劣、自私、弱小,却又为了生存如此顽强、如此的坚不可摧。
我们有最好的分析师、最出色的副会长和最强的猎人,我相信他们。”
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悠远,遥望向海洋的方向,话语中似乎有某种深意:“……我确信,我们不会输掉这一仗。”
“是吗?”龚良山眼神闪动了一下,他听出来奚蕾还有些想法与猜测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追问,只是将眼镜摘下来慢慢用衣摆擦着,低头道:“但我想,此时你与我还有一个同样的忧虑。”
“没错。”奚蕾收回眺望看不见的大海的目光,直直盯着曾经的会长道,“那个内鬼能如此精准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您身上来,说不定还料到了您会想要暗中销毁那本笔记本。这说明内鬼对您、对我们都十分了解,甚至可能了解当初第一次广播事件的那段往事!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内鬼啊……真是一件麻烦事。”
随雨云滚滚而来的腥风吹起华安双的衣摆。她立在海牙镇附近一座山崖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嗅到满腔暴雨欲来的气味。
在短暂的停歇后,雨水再度落下,而下方的战场上,猎人与怪物间的战斗也再度进入白热化阶段。
站在高处,华安双可以听清楚猎人们费力切断怪物身躯时的低喝,听到衣摆如燕子于风中舞动的轻响,还有自怪物之间传出的蠢动絮语。
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地紧贴在她身后,大约有两人高度,瘦长的肢体在空中缓慢地平移着。
华安双眼神倏地一动,像是捕捉到了其他人感受不到的额外信息。
“找到……你们了——!”
棕色风衣衣摆呼啦一声向上飞扬而起,宛如鸟翼振翅,四十码的靴底从天而降,以一个不甚雅观但十分利落的姿势,狠狠踩在一只怪物头上!
“砰!”这只被华安双当做落脚点的怪物直接被踩爆!
华安双脚点地后,身躯顺势前探,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两把短剑,一前一后向前刺出。
作为她目标的怪物乍一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污染物,却在那造型独特的短剑即将近身时蓦地一动,爆发出一片荧光蓝色的波动,将短剑剑锋牢牢挡在身前两厘米处。
荧蓝色泼墨一般覆盖了华安双前方大片视野,如一张帘幕拉下又拉上,当光芒消失,出现在她前方的不再是一只寻常的污染物,而是一只异类——
细长的根茎般的身躯,下方连着一块横向的黑色躯干,躯干在左右两侧尽头各长有两条同样黝黑的人类手臂,手掌撑地,如凳子腿般牢牢支撑上边的身体。细茎上半部分则连接着一张无眼无耳的人面,人面周围如花朵绽放十二根触手般的细肢,细肢在末端分裂成五根手指,指中各握一颗荧蓝色的圆珠。
华安双“哈”了一声道:“瞧你这模样,你应当是自在珊瑚麾下真正的从属异类吧?你以为你真的能伪装成寻常污染物的样子……”
说话间,自她后背上渐渐脱离出一团阴影似的高瘦事物,这事物缓缓探出一条细长干瘦的手臂,在空中凭空“钩”出了一道原本处于隐形状态的墨蓝色水流漩涡。
“嗡呜——”长长的鸣响自漩涡深处传出,似有什么庞大身影一闪而过,随即一只橙黄色眼眸自漩涡深处睁开,死死盯着华安双。
华安双前方那个异类空荡荡的面部上不见表情,但快速移动起来的触手也彰显出了它隐约的焦虑。
“——你们,真的认为能瞒过我的双眼,前去支援吗?”华安双缓缓说出了后半句话。
前方是触手舞动,荧蓝色光球划过刺目轨迹,后方是旋流涌动,隐约间有一条类似鱼的身影即将现身。
揪出了两只强大异类的华安双付之以潇洒一笑,对两只怪物勾勾手指道:“在解决我之前,你们是不可能过去的哦?”
“很遗憾,你的生命到此为止了。”相隔五百米的废弃教堂外,柳易落在一只怪物面前,语声懒洋洋地如此宣布道。
“……”
被他选定为目标的“污染物”沉默着一动不动了片刻,而后外皮骤然撕裂!
像是剥开一张虚假的皮囊似的,从污染物的表皮里探出了一只又一只的利爪。这些利爪的样貌十分特别——它们是由密集的水蓝色尖刺所构成的。
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尖刺多到只能看到紧挨在一起的轮廓。
这些尖刺缠绕形成了类似兽爪的形态,剥开了伪装的皮囊,蓝影划过,皮囊下的主人露出真实模样。
——身形庞大的鱼,背部鱼鳍闪烁森然寒芒,而位于吻部的尖刺更如一柄细剑,呈现出几乎凛然的姿态。密密麻麻的尖刺在鱼的周围组成飘舞的旋流,时而凝聚出利爪,时而凝聚出长枪。
黑红色的污染云雾托举于这条大鱼下方,与本身的蓝色显得很不协调。
柳易握紧拳头,利爪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动,“原来是来自北部的鱼妖……真可惜啊,你这样的大妖也追随那只臭珊瑚,自愿接受了污染的改造吗?”
蓝色的旗鱼只是用死气沉沉的目光注视他。
当柳易张开拳头,一柄同样锋利、同样坚硬的纯白色长杖已浮现于掌中。
马蹄一踏,他在电光石火间逼近敌人上空,纯白长杖以一往无前之势刺落——
“砰砰!”
听到某种闷响,柳易踩在旗鱼烂了一半的尸体上,扭头望向远方。
在那里,好像有一道人影正在与两头异类激战着。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从那道人影的背后,看到了别的东西……
笑了笑,他收回长杖,看也不看地转动“暴君”,向身后砰砰连射数枪!
一只试图偷袭他的异类瞬间被轰烂了整个上半身!
异类被这一招打得向后猛地仰了仰身体,随即它又缓缓扭了回来,被暴君打烂的上半身肉芽鼓动,似是想要长出新的部分,但却有罪孽引燃的猩红烈火持续不断地在伤口上灼烧。
它于是改变主意,自伤口的边缘鼓起一圈水泡似的物质,“水泡”快速长大,直至形成一圈骷髅似的人头。
这圈“临时脑袋”用黑洞洞的眼窝紧盯着柳易,口中发出沙哑而洪亮的重叠声响:“你、同类……不该,阻拦、我们……”
柳易神色微动,发现在这个异类重重叠叠不曾停息的声音下,自己与声音相关的能力,竟如水珠淹没于大海,无法发挥出来了。
原来如此,自在珊瑚把它针对各个敌人的生物改造手段,施加在了它最强大的怪物属下身上,再派它们出战。